村人永远怀念他
(作者:曹解路)
前段时间,我给发小发微信,怀念我的老母亲,并嘱他此文不宜公开。他惊异道:“为什么? 五姐终生贤惠,光明磊落,可敬可歌,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 ”我说:“有层次呢, 涉及到父亲、后妈、叔父,发后不说后妈尴尬,其子女也怪我,叔父女儿也难为情, 就是表哥表妹也会嫌我对他舅不敬。”老友明白了。不几天,他发给我纪念他父母、 兄长的文章,我看后不禁潸然泪下。
发小是我的朋友。他叫李景超,小我六岁。我回乡后,由于穷,再则农活干不好,常被村人看不起。景超虽小,常常与我在一 起干活。两个人合伙打胡基,不会摞,最终倒了。晚上,天当房地当床,一同睡在地里浇队里的玉米…… 生产队看西瓜的给我俩送瓜,是怕我们晚上偷摘,所以主动送过来。而景超,是不屑干这个勾当的。
景超家一直很穷,我家应该比他家强的多。然而一九六一年,我家生变故,家境反不如他家了。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份,景超光荣参軍,而我同年十二月下井挖煤。
景超父亲我叫三爷,为人善良忠厚。可是善良有余,刚强不足,家贫而常受人欺凌。而三婆不但善良忠厚,却为人很是刚强。她是女中豪杰,自然灾害时同男人 一样上北山换粮,披星戴月织布纺线,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为人勤劳勇敢,不怕吃苦。对于三个儿子,要求很是严格。长子李景含,长我三岁。 自小聪明好学,当我上小学一年级时他就上五年级了。那年我上初中一年级时,他已是高 三了。一天,我在家门口看《水浒传》,他见了对我说:“你这年龄,不宜看这类小说,有些情节虽然是热闹,但误人子弟。”我觉得他说的对,就不看小说了。只是有些喜欢 《西游记》,那猴子的七十二变,令少年的我太羡慕了。
一九六四年,景含叔考入西北农学院。那时上大学的凤毛麟角,村人都为之高兴。但刚強的三婆很生气,嫌娃考的大学有个“农”字。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三婆,深知农村的苦焦。
一九六八年我返乡回家,那时景含叔可能参加工作了。记得有一天,我与比我大的張权在浇地。大热天,三婆引着景含叔未婚妻从路上过,張权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 叹息道:“世上好看女子咋都叫别人娶去了!”当时我们都是尚未订婚的小伙子。
又要说三婆了。她对儿子的媳妇条件很苛刻,不但人要好看,而且要聪明能干。 我记得,景超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后,长的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真正一个白面俊书生。他一个在县城工作的女同学穿戴时尚,戴着一顶耀眼的新草帽,常常过来看他。这女子有工作,人长的也倩,显然是看上景超了。村人都说景超有福,有女自动上门,何乐而不为。但三婆觉得不合适,不让那女子再来她家。其实景超也无其意,反正那女的再不来了。
景含叔工作了,后来结婚了。媳妇是我和张权浇地时看见的那位女子。我叫她窦姨。
记得某年我在村里办黑板报,被回家路过的景含叔见到了。他说,我来帮你写。他的粉笔字板书漂亮极了。后来我去了煤矿,经常办黑板报,人们都夸好看。其实我心里明白,与景含叔粉笔字相比,我差的码码大。
还要说说我三婆。她好打不平,见义勇为。队里拆了我家房,多次摧盖没人管。其实队里壕里有很多胡基(土坯),队里就是不盖。我心里很急,而那时队长又甩手不干了, 没人管,我束手无策。三婆给我说,这是个机会!你不是队长,却是记工 员,叫社员给你家拉胡基,你给记工。我怕没人听我话,三婆说她家三人带头拉。 结果三婆、景含叔妻、景超真的拉开了。接着,社员们也都跟着拉胡基、拉土、铡麦秸。不到一个星期,土木结构的房子就盖好了。村里人夸我能干,我说:“莫夸我,是我三婆的主意!”三婆不识字,从小嫁到贫家。但她聪明能干,后来不知咋学的,竟然能看懂娃写的信了?!我妈对我说:你三婆是一个能行人。
我先是去矿山挖煤,干了几年后调回礼泉。后来在法院工作。那时,景含叔已经是县委书记了。他每次回家,仍保持农民本色。为村里修路,在方圆八堡,无人不知他的善举。他家贫时,村中一人欺负三爷三婆。但景含叔不记恨,那人儿子犯了事,厚着脸皮去寻景含叔帮忙,景含叔很快把事给办了。那人见人就夸,夸景含叔办事公道。村里有个人遇到了难事,寻他伯叔哥自已人。口说办呢,一直哼哼唧唧,不见动静,只好寻不相干的景含叔。结果没花一分钱,很快就将事办了。
贫苦出身的景含叔在方圆口碑极好。我在法院上班,常听到人们赞扬他,因为是同村同队,心里感到很高兴。
我为人耿介,从未找过景含叔,倒是他为人办事找过我。冒娃叔也是我村一个农民,因他外甥的执行一案寻到景含叔。景含叔在法院没找到我,给我留了个便条。我立即去执行局给冒叔把事办了。冒叔很高兴,一 定要叫我去吃羊肉泡。我说,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景含叔。他那么大个官都为你找我,我一个平凡人,就是寻个人。我要向景含叔学习。

后来,景含叔调到咸阳交通局。一次在咸阳碰到,拉我去他单位,说有事就去找他。 我口上说,好。其实,我本人不爱给人添麻烦,从未找过景含叔。
一九九九年三月七日晚,在桃园路继昌哥家,我与继昌哥、楊忠嘉说闲话。忠嘉接了个电话,神情紧張,我问他啥事?他沉痛地说:“你叔去世了。”我一时不明 白,他又说:“李景含去世了!”我俩都很吃惊,他才五十四岁呀!杨忠嘉时任人大主任,曾经在乾县武装部任政委,与景含叔关系甚好。
我赶紧回到村里,村里男女老少悲泣,方圆好多人自觉排队去迎灵柩。
灵柩回到家后,村长户显、我、智琴姨站在门口,三婆神情严肃地坐在旁边。当骨灰盒抱进时,三婆极为郑重地说:“增娃(景含乳名)——,我娃回来了!”户显、我、智琴姨失声大哭,但刚强的三婆竟然未哭一声。我当时痛哭的原因,虽则是为景含叔,但主要就是三婆说的话令我震撼!我写到此,仍忍不住老泪纵横……
送葬那天,方圆来了很多人。乾县几个农民,有男有女,步行而来,痛哭不止。其中有个老汉,还扛着铁锨,要为他们的好书记添土暖坟。葬埋时,窦姨哭喊着景含叔的名字,向墓地扑去,就是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现埸男女老少无不抹泪。
后来,王店寨子村委会为其树立了“李景含先生德望碑 ”。
不觉二十五年过去了,但村中人常常提起景含叔,说着他的好处。大家走在他为村里修的路上时,常常说,这是“景含路”。
景含叔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二 0 二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