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黄埔军校那幅霸气的对联

                作者:董惠安

     在广州遇到老同学何智敏，他邀我去游览位于长洲岛上的黄埔军校旧址。他说他已经去过两次，但还想去看看。于是我和老伴便随着几经舟车辗转，终于看到了久仰的黄埔军校旧址的大门。很遗憾，这里正在整修，已刷成白墙的门脸搭着脚手架，有戴着红袖标的保安示意止步。我们只好在四周的宣传墙前拍照留影，以示“到此一游”。但有关黄埔军校的种种记忆，在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犹如急速闪过的黑白影像。

    最早得知“黄埔军校”的故事，是童年懵懵懂懂地读唐人的《金陵春梦》留下的记忆，譬如苏联人马林、鲍罗廷帮助孙中山创立黄埔军校，蒋介石担任了校长，周恩来担任了政治部主任等等。许多年之后，我在某杂志上看到黄埔军校在校门上的一副对联格外地霸气，胸中感到震撼：“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斯门”，横批是“革命者来”。此刻，站在已不见了这幅对联的正在整修的黄埔军校旧址的大门外，远远看见街面上一些宣传栏上展示的舞台剧《黄埔!黄埔!》炫目的剧照，其中弥漫着“大革命”、抗日救亡的烽火狼烟，耳畔隐隐听到战场的厮杀吼声，我能想到些什么呢？

    何智敏对于整修禁观很是遗憾，对我说，其实进去看也就是教室的原状，有的桌子上摆着某某著名将军当年的名牌（桌签），譬如“林彪”座位。他还说，林彪当年被同学戏称为“林姑娘”，因为他过于“腼腆”。我并不为此处的闭门禁观而特别遗憾。我想，许多古迹遗址无论修缮的再好，游客和祭奠者都是来睹物思人，怀想曾经的伟人强者在这个方位时空中的特殊创造和贡献，犹如在黑暗中举火把照亮天空，或者在怒潮中力挽狂澜于既倒。黄埔军校恰恰就像在危亡的旧中国的钢炉中倾泻出的洪流铁水，撑起了当时中国的钢铁脊梁。这军校所在的长洲岛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显得偏僻，但因军校而走出一大群“军神”而“有仙则名”；这座军校成为“旧址、遗址”已有80余年，许多战将英雄早已走进历史，然而“军魂”犹存，犹被我们这样的老游客惦记。而最能代表黄埔军魂的，我认为就是那幅“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斯门”的霸气对联。

   是谁写出了如此惊鬼泣神的对联的？主流说法是孙中山亲自拟定，并让人贴到校门的。另一说法是，此联的作者已不可考。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拟联者是根据孙中山1926年6月16日军校在开学典礼上演讲中的一段话而灵感乍现的，这段话是这样的——

    “从今天起立一个志愿，一生一世都不存升官发财的心理”，要“学先烈的行为，像他们一样，舍身成仁”，不“贪生畏死”！

    这幅对联贴上黄埔军校大门后，引发什么特别的反应了么？有人回忆说，此对联贴出后，学员们昂首挺胸进入校园，没有人在大门口踌躇半步。后来的铁血历史证明，大部分黄埔军人，用鲜血和生命践行了这幅对联的内涵。史册上清楚地记载着这样的史实——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黄埔师生是中国战场上的灵魂人物，他们活跃在抗战最前沿，牺牲也最大。时任基层军官的历届黄埔毕业生众多，为国尽忠殉难者更是难计其数。据不完全统计，从黄埔军校走出的著名抗战英烈和高级将领多达200余人为国殉难。在历次重大战役、会战中，无数黄埔师生抛头颅，洒热血，救国救民，他们是抗战的中坚力量和民族精英。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黄埔军校教育长张治中任第5军军长兼第87师师长，率所部增援上海。在这支唯一的援军中，主要军事将领多出自黄埔军校。许多黄埔同学在殉职前，写下了决心誓死保卫国家的遗书，报国壮志气贯长虹。

    ——1933年长城抗战。此役中有一大批黄埔名将在烽火中亮相。其中有关麟徵、刘戡、杜聿明、郑洞国。还有后来在远征血战中殉国在缅甸的戴安澜将军。牺牲在长城抗战中的著名黄埔军人是王润波，在短兵肉搏中被日军炮弹击中，壮烈殉国，尸骨无存。年仅28岁。国民政府追晋陆军少将。1987年4月14日，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追认王润波为革命烈士。

    ——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等重大对日会战中，黄埔官兵大多都坚守阵地，壮烈殉国者众多。有报告称“黄埔部队多已打完，无人支撑，其余（地方军队）当然望风而溃。”由这个侧面也可看出黄埔军人的英勇作战与巨大牺牲。黄埔军校6期的姚子青营长，他率部抵抗日军陆、海、空军三方夹击，全营500余名官兵死伤惨重。苦守一周后，他率残部与攻入城区的日军肉搏血战，殉国前仍然拼力呼喊：“弟兄们，杀身成仁，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全营官兵无一生还，壮烈殉国。凶暴的日军被中国勇士的精神所折服，在战后将中国战死者的尸体收殓掩埋，并列队鸣枪致敬。后人赞颂姚子青营“宝山保卫战”的壮烈：“五百健儿齐殉国，中华何止一田横。”淞沪会战中，黄埔第11期的部分学员刚报到就上火线，往往连胸章(符号)也来不及发，以至于牺牲后连姓名都不为人所知。”何止是淞沪战场，全国各个抗日战场，牺牲的那些黄埔军校毕业的基层军官，有的留有姓名，相当多数人没有留下姓名，成为无名英烈。

    而在八路军、抗日联军阵营中的刘志丹、左权、赵尚志将军，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与日寇激战周旋，有何惧生死？哪个不是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也用实际行动践行了黄埔军校大门上那幅霸气对联的内涵意念。特别值得一说的，是黄埔6期的赵一曼。她1935年担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二团政委，在与日寇的斗争中两次被捕，为保守抗联秘密，忍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日本宪兵的酷刑，尤其是电刑，身体部分骨肉已经“碳化”。以至于审讯她的日本宪兵也乞求她赠诗一首以示对她骨气的敬佩。这首名为《滨江述怀》的诗中写道——

誓志为人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

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

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

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作为大家闺秀出身的赵一曼，视金钱为粪土，为国家兴旺不惜肝脑涂地，用自己短暂的生命诠释了黄埔对联中的军魂！

    蒋介石“四一二”政变后，有人将这幅对联挪动了四个字，变成了“贪生怕死莫走他路，升官发财请入斯门”。这幅新对联起初只是一种嘲讽，可在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开始“接收”日伪资产时，“升官发财”的欲望在蒋家黄埔弟子急剧膨胀起来。且说陆军总司令部即成立了接收计划委员会，曾经的黄埔军校总教官何应钦为主任委员。何应钦不吸食烟毒，也没纳过妾，以当时军阀官僚的作派来对照，他绝对可算得上是“廉洁正派”的黄埔军人。他在接收中依然表现得“廉洁正派”。他只公布了“接收（劫收）”的武器弹药、飞机、舰艇、马匹、汽油的数目；而大量的军粮、罐头食品、布匹呢绒、服装、医药器材、小轿车等等均未公布，全被以他为首的大小硕鼠私吞了。他在劫收中到底聚了多少财呢？当时南京某报搞了一个《国府要人财产比较表》，把他列在仅次于宋子文的第二位，称他的豪华别墅遍布于南京、上海、无锡、贵阳、重庆等各地。这给蒋介石的嫡系、一向与何应钦争权夺利的军政部长陈诚抓住了把柄，大力攻讦何应钦贪污腐败。但陈诚作为黄埔教官，其贪污行径更其旺烈，且不说他本人揽入私囊的财富无以计数，单是他手下几个亲信的丑行便十分惊人。他的嫡系军长胡琏不无炫耀地对人说，他私自接收无帐可查的有一千多辆，还说他亲眼看到何应钦送给亲友20多辆新型轿车。至于国民党部队则利用武力强占汽车船舶以及仓库的也不少，胡琏等人很快就组织起船舶公司和汽车公司。至于卖械弹、卖器材、卖装具的官兵，更属寻常的事了。记得当时武汉市金银价格原不很高，但由于“接收”人员之流疯狂抢购货物，以致金银价格很快的上涨了十几倍到几十倍。胡琏在武昌修造了一座华丽的房屋，但汉口仍占有两幢高大楼房，一在山海关路附近，一在吉庆街。吉庆街的大楼上下绸幔绣幕，极其辉煌，且派有专人住守，以作宴会和夜间逍遥的场所。在这些文武官吏互相勾结、明抢暗偷之下，完成了蒋介石这位黄埔校长布局的所谓“接收”工作。

   有人说，国军中的黄埔系，在解放战争中成了共产党军队中黄埔系的手下败将，究其原因，我认为是国军中的黄埔系，在抗战中还保持着“升官发财请走别路”的信念，而在胜利后进城接收“日产”的过程中，被金钱物质迷乱了心性，再次在战场上与昔日共产党“同窗”对垒时，和踏进了北京城皇家后宫的李自成部队一样，比财宝和美女迷花了眼，哪还有什么跨马征战、输死拼杀的斗志？

    这一段历史已经成为烟云。然而黄埔军校大门口的那副对联隐隐还在。站在黄埔军校旧址大门口，望着已经刷成白墙的大门门脸，我心中泛起一丝困惑：曾经的那幅霸气的对联，还会不会重新书写在两侧门柱上？然而，不论是否重新写上，但终归还是有人记得，至少我还记得——

升官发财请走别路

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革命者来

    我忍不住又想到，中国不缺乏感天动地、振聋发聩的、推动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好口号，缺乏的是将其进行到底。譬如黄埔校门上的这幅对联，为什么就那样轻易地尘封起来呢？如果我们今天把这幅对联贴到某个为人民群众办实事、却又要担风险的单位门口，会不会真有人被吓到，不敢跨进去呢？

                      董惠安2024.5.24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1955年1月出生于陕西宝鸡。198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1997年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2000年以来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