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五章
施勇勤微动脑筋探知升迁路
谷关林几经周折摸进转正门
谷关林在父母双故的悲痛中,开始思考还要不要继续冲刺高考。
经过全面分析,他认为,这几乎已经没有现实可能了。首先是,前两年没去考,后几年未能考,高中毕业都六年了,时间抹去了不少原有的记忆;再就是,随着高中课程的越来越深,高考的一些知识点,他从未学过;更由于,又是在工作岗位上,只能利用业余时间来学习。想来想去,无奈而作罢。如此一来,谷关林最终也没能实现真正成为一名从大学校园走出来的大学生的梦想。
这一无奈的结局,谷关林不得不接受。但是,随着年龄的慢慢长大,他也逐步变得越来越成熟起来,他没有再抱怨,更没有灰心,而是一直在寻求新的机会。不管机会是否垂青于他,他都始终没有放弃学习。
正当谷关林无望高考而迷惘的时候,他的同事、商业局政工科干事章季桐,给他送来了喜讯。
这天,章季桐拿着一张报纸,急匆匆而又喜不自禁地走向谷关林所在的科室,一进屋,老远就喊:“关林!你看。”
谷关林看到章季桐如此激动的神情,惊诧地站起身,接过报纸一看,《XX省创办全国第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刊授大学》的消息豁然在目,他强抑兴奋,一口气读完。当他看到“毕业后与普通高等院校毕业生同等待遇”这句话后,心里的那股高兴劲儿简直就要蹦出来了:既然是“同等待遇”,那毕业后不就成了正式干部了吗?转正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吗?谷关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章季桐见谷关林竟然愣了神,便说:“现在可以报名了。”
谷关林听章季桐这么一说,这才把愣过去的神又愣回来,赶快与章季桐一起填写了报名表。在把报名表装入信封的那一刻,谷关林那些赶不走的往事在他脑海里五味杂陈,两眼噙满了激动的泪花。
施勇勤在他父亲施鹏飞这个堪称启蒙老师的指导和点拨下,对如何在官场混的技巧一天比一天娴熟起来。他从一参加工作,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研究人和人际关系上,至于工作,在他心目中,充其量也不过被排在第二的位置,甚至还要靠后。
在焦武琛由县革委主任改任县委书记之前不久,施勇勤才被部里明确为通讯组组长。在没当组长之前,他把部长视为主要公关对象,在自知靠工作业绩来取悦部长不是他的长项的情况下,选择走旁门左道,靠给部长打水呀、扫地呀之类在部长面前献殷勤。并且,施勇勤行为处事,只按他自己认为应有的想法去做,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比如这打水扫地,他连副部长都不伺候。
施勇勤从若干人的升迁轨迹中发现,一个人应当有在大机关工作的经历,这样便于起步,而且这一步,往往比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迈得要早、要大。但是,又不能在大机关多呆,多呆便是浪费,最好是呆两年就下去。
基于这一分析判断,施勇勤一当上组长,就没打算再在部里发展,从而,也就不再跟从前一样天天给部长打水扫地了,先是隔一天、隔两天,然后隔三天、五天,慢慢就不见了他给部长打水扫地的影子。他有他的逻辑:“你部长不能嫌我‘用着了靠前,用不着靠后’,你让我当上了组长,责任大了、工作忙了不是?再说,即使你认为我是‘过河拆桥’也无妨,这时候我已经不怕你对我印象不好了。真要是印象不好的话,说不定还是好事呢!第一,我想调出,你不会阻拦了吧!第二,即使你因为对我印象不好想往出推我,你是个聪明人,你也不会以明说我不是的方式往出推,说不定为了达到让我走的目的,你还会替我美言几句呢!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不正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到时候,你这头儿同意不同意让走我不用惦记了,我再把能把我调出去的人找好,大事不就成了吗?”所以,他开始猎取下一个目标。

方兴县城,在地名机构没有对各街道、住宅区进行规范命名之前,人们就按不知道是谁先叫起来的名字叫,有的甚至从一开始叫就是个绰号。位于县城东关的一处住宅区有七八户公产房,因较为集中地住着县里几位高层领导,原本没有正式名字的这个地方,群众便叫起了“中南海”。后来,县财政又在另一个地方盖了两排门户相对的平房,中间自然形成了一条街。随着县、局两级实权人物的入住,群众又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权力街”。相对于“中南海”和“权力街”,后来新盖的另一个住宅区,因入住的多是一般干部,于是便有了“穷人庄”的称谓。
先是住在“中南海”、后又搬到“权力街”的新任县委书记焦武琛,实际年龄才五十出头,但看上去倒像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体形偏瘦,头发全白。在群众眼里,焦武琛是个“老革命”。他住在“权力街”,甭说每天上下班从来不用车接车送,都是骑车子,就是下乡调研,也是让办公室个干事陪着骑车子往返。
施勇勤眼下急于研究的对象正是这个焦武琛,课题是如何接近他、取悦他,进而得到他的提拔重用。
施勇勤知道,焦武琛是个难对付的老头儿。难就难在,这老头儿向来主持公道正义,对哗众取宠、投机钻营的人和事特别反感。他清楚,他自己正是焦武琛鄙视的那种人。此时的他,尽管还想不出如何下手,但他坚信,任何人都摆脱不了人性的弱点,他焦武琛既然是人不是神,就不可能无懈可击,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罢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施勇勤终于找到了门道。他得知,焦武琛特别关注报刊上登载的有关方兴县的宣传报道。不论是内部刊物,还是各级党报,每天都是第一时间翻看。当他获得这一信息后,顿感眼前一亮。他想,焦武琛所关注的,正是他这个通讯组长份内的事,如果能抓出成绩来,焦武琛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而且,这样做,也没有投机钻营之嫌。因此他决心,要打通与报社的关系,让报社给多登稿。
施勇勤这个人,不算小账。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想办的事,他就敢于行动,舍得投入。并且,在事未办成之前,不动声色,他要追求一鸣惊人的效果。既然不动声色,自然也就不去向哪个领导张嘴要钱,他甘愿自掏腰包。即使经过疏通关系,出现了令人惊奇的效果,他也不让感到惊奇的人知道这惊奇背后的故事。施勇勤得意地在心里说:“让他们琢磨去吧!越是琢磨不透的东西,越是神秘,越是可贵,越是让人佩服咱有能耐。”
正如施勇勤所期盼的那样,梅花地委机关报登载的方兴县的正面报道明显增多,有的还被地区报社推送到省报登载,焦武琛非常高兴。有一次,常委会结束后,焦武琛特意留下宣传部长,对宣传部近期的宣传报道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表扬。
从此,施勇勤的腰杆儿便硬了起来,也有了单独觐见焦武琛的勇气。每当他上报的稿件从报社内部得到哪天见报的消息后,到了这一天,他便提前到收发室去等着。一旦邮递员把报纸送到,他不等收发室分拣,先找出一份来,第一时间给焦武琛送去。这样一来,施勇勤便成了焦武琛办公室的“常客”。

县委办资料组组长方金武,给谷关林打电话,说让他过去一下。
这个方金武,就是四年前,与时任县委办资料组组长华惠聪,一起去商业局找梁局长商调谷关林,却因其不是正式人员而未果的那个方金武。自那以后,惜才爱才的方金武就时刻关注着、挂念着谷关林。
方金武告诉谷关林,工商行政管理系统将要招干,看他能不能想法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身份问题解决了。他建议,最好能请哪位领导给说句话。谷关林由此想到了县委副书记刘三强。当年,他父亲去世后,正是刘三强代表县委、县革委去他家慰问的,并就谷关林的转正问题,答应向主要领导汇报,惦记着此事。
星期日,谷关林在市场上买了点儿苹果、桔子,叩开了住在城街的刘三强的家门。
这是一座朝阳的平房小院。街门是个正阳门,没有门楼,只是在围墙上镶了个门框、装了个能看出是上过黑漆的木门而已。进到院来,整体印象很朴素,院子不大,倒很整洁。北屋是正房,还有个西屋。院里靠俩屋较近的位置,放着一张长方形的老式木低桌,周围散放着几个不同式样的小凳子。
刘三强一看是谷关林,手里还提着东西,第一句话就说:“来我这儿不用拿东西,孩子!我比恁挣的多。”
谷关林说:“晚辈不懂事,平时也不知道来看看您。”
“嗳!谁有谁的事儿。”刘三强一边指着院里一个小马扎让谷关林坐下,一边接着说:“苦命的孩子!你来肯定有事儿,有什么事儿你就说。”
由于年龄和身份悬殊,刚才还紧张、局促的谷关林听长辈这么一说,顿时感到舒缓了许多:“我听说工商系统要招干,过来想麻烦您看看能不能把我调过去。”
“这事儿,还真有,县里接到的有关文件,透露了这方面的信息,但是,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搞,估计最早跑到明年了。”刘三强从座椅上往起一站,说道:“这样吧,我给梁局长写个信,让他尽量给办。”说着,就到屋里很快写了封信,出来递给谷关林,说:“你拿上这封信去见见梁局长。”
谷关林从刘三强家谢辞出来,边往单位返,边想:“刘书记刚才说让梁局长‘尽量给办’是什么意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后来一想,人家也只能把话说到这程度。
刘三强所说的梁局长,正是商业局原局长梁永安,两年前调任工商局局长。
在梁永安任商业局局长之前,组织上首先考虑的是谷关林的父亲、时任方兴县“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财贸组组长的谷家荣。谷家荣担心自己耳聋的后遗症贻误工作,谢辞了组织上的重用,这才改任梁永安。
星期一上午半晌时分,谷关林去见梁永安。梁永安看过谷关林递给他的信,稍微沉思了一下,说:“先放到这儿吧!我尽量给办。”
谷关林一听,又是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尽量给办”,心想,他是局长,能不能办,他心里应该有底啊!为什么……谷关林说了声“给老领导添麻烦了”,便告辞。
过了几天,谷关林又去找梁永安。梁永安却说:“你去见一下武局长。”其它话什么也没说。
谷关林知道,梁局长说的武局长,是主管业务的副局长武紫强。他想不透梁局长为什么让他去找武紫强。由于心里疑惑,他从梁局长办公室出来,装作要解手,先去了趟厕所。到了厕所,蹲到那里跟真的一样,点着一支烟,边抽边想:“梁局长怎么什么原因也不给我透露呢?我可是他的老下级啊!再说,这武局长是主管业务的,人事上的事……”
谷关林百思不得其解。他心里一横,想不通就不想了,找他去!于是,起身收裤,径直朝武紫强办公室走去。
走到武紫强办公室门外,谷关林看见一个应该是武紫强的人,正对着门坐靠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两手端着报纸看,报纸几乎全部遮住了他的上半身。谷关林轻轻地敲了一下门,看报纸的人听见有人敲门,只是把端着的报纸往下移了移,闪开视线,瞧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下,又恢复原态,照看他的报纸。这时候,关林已看清看报纸的人正是武紫强。他想,咱来求人家来了,不能嫌人家爱答不理。于是,壮了壮胆就走了进去,站在桌旁便把为什么事而来、又是谁让他来的,说了一下。武紫强这才又瞧了关林一眼,照样儿看着他的报纸说:“现在不行,以后再说吧!”
谷关林在那儿愣了几秒钟,想听他再多说几句,以便让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到他离开,武紫强再没从他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
推上车子怏怏地走出工商局的谷关林,本才是个未经世事的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遇到这样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只想哭,只是走在大街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当他怀揣着无奈、强忍着凄楚返到单位后,本已到开饭时间,他却没心情去打饭,到宿舍插住门,扑到床上就哭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感到是那样的无助。
心情稍微平静后,谷关林反复揣摩和品味着武紫强说的“现在不行,以后再说吧”这句话。他想:“武紫强既没说行,也没说永远不行,而是留了个模棱两可的话,他是想让搬动哪位县领导给他说话,以便结交这位领导为他铺路?还是想图点儿实惠,让给他送礼?”
凭心而论,谷关林对这种人是鄙视的、厌恶的。心想:“甭看你是副局长,我连个正式工也不是,甚至论身份我还是个农民,农民咋了?农民就该吃你这脸子?甭看事出蹊跷,把我逼到了有求于你的份上,我谷关林,先不说能不能请动县领导,暂不论有没有实力送礼,纵使能,就算有,也绝不会请哪位县领导去给你低三下四说话,也绝不会去给你这种篡权枉政、令人作呕的人送礼。哼!自己该管的事还不定管好呢,去插手人事上的事!你是看梁局长软弱可欺是吧?竟然让梁局长对你这种人还有所忌惮,你算老几呀!我谷关林敬神不敬鬼!”

第二天,谷关林又去见了刘三强。他把哪天去找的梁永安,找了几次,每次都是怎么说的,梁永安让去找武紫强,武紫强又是个什么态度,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向刘三强进行了汇报。刘三强一边听关林说,胸脯一边不定地起伏。谷关林刚把话说完,刘三强就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工商局吗?我是县委刘三强,请你们梁局长接电话。”刘三强拿着话柄等了约两分钟,听到话筒里“喂”的一声,说:“永安同志吗?……嗯,我是刘三强……对,就是说这个事。我说老梁啊!你应该知道,我跟家荣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哎,我为什么介绍家荣的小孩儿去找你,就是因为家荣是咱们建国前的老干部……对,并且已经不在了,我听说他老伴儿也去世了……可靠,可靠……所以说啊,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咱们得管。我听说已经调进去几个了……哦……行,行……好,好,那就这样吧!”
电话那头儿的梁永安,听说县委刘书记让他接电话,紧走几步,拿起了话筒:“喂!……我是永安,刘书记嗷?……是为家荣那小孩儿的事儿哎?……是,是,这我知道,……是四七年的……他老伴儿也去世了?……这件事需要给班子成员通个气……你放心,刘书记,我估计问题不大……”
梁永安放下电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出门朝武紫强的办公室走去。他本是想统一一下武紫强的思想,可是他不是让武紫强到他的办公室来谈,而是屈尊去见武紫强。到了武紫强的办公室,他还不好意思直说,却是跟闲聊一样,想以此达到旁敲侧击的作用。他先是“嘿嘿”虚笑了一下,然后倒像是给武紫强汇报工作似的说:“刚才,县委刘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为谷家荣小孩儿的事儿,弄住我啃了一顿,看来不办是不行了。”
武紫强自从梁永安走进他的办公室,他一直都没有起身。梁永安站着,他坐着。现在听梁永安这么一说,倒像他是局长,梁永安是副局长,随口说了句拍板的话:“那就办呗!”梁永安这才轻轻地哈哈虚笑着,走出了武紫强的办公室。
其实,武紫强是个脑袋瓜子转数很高的人,刚才在听到梁永安的一番话后,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事儿他不能再挡了,再挡将对他不利。然而,在随后考虑是否让谷关林仍在局机关做资料工作时,武紫强与梁永安又出现分歧,最终还是按武紫强的意见,把谷关林安排在城关工商所,做起了市场管理员。
有道是:瞥见平民抛冷脸,恭端党报逆谋权。螳螂只想蝉鲜美,岂晓黄雀令命悬。
欲知武紫强后事如何,遭到怎样的报应,请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