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
谷家人防不测心提胆吊
苏双菊寻短见自尽身亡
苏双菊到她大儿子谷怀林那儿以后,正如在去之前一大家老小所担心的那样,她并没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孙女身上,整天愁眉苦脸,心不在焉。
由于她刚去,跟小孙女妞妞还生,妞妞自然不愿意找她,这本是正常现象,可是,苏双菊总认为,妞妞是看着她怕,不敢靠近她。既然怕吓着孩子,她也就不再主动去接近孩子;不去接近孩子,孩子自然也就因为生分而不愿意找她。
姜素肖在生下女儿妞妞、产假将要休完的时候,提前在附近的村里找了个保姆。苏双菊去了之后,又给保姆增加了个看管她的任务。
刚到那儿的头几天,苏双菊跟原先刚失去丈夫在老家那段时间一样,不出门。几天过后,她开始陆陆续续往出转。起初,保姆愿意领着孩子陪着她转,她说不用,保姆就在远处看着她。时间一长,保姆看她一天比一天转得远,转一会儿也知道主动回来,就放松了警惕。可谁知道,她往出转是有目的的。
这天,11点半了,苏双菊还没回来。保姆在急忙找了几个地方没有找见后,就抱着妞妞风风火火地去车间找怀林,半路上正好与刚下班的怀林碰上面。怀林听保姆一说,先是一惊,然后立即镇定下来,一面差工友去告诉素肖赶紧回家,一面和保姆急匆匆地边走边说:“十有八九是走远了。这样,咱俩分头儿去邻村找,你从北边儿,我从南边儿,都往西找。记住,咱俩得碰住头儿。”刚说完,便跨步窜了出去,边跑边侧身又朝后大声喊道,“你等把妞妞交给素肖再去。”
怀林与保姆分手后,便四处张望着一溜小跑沿着他的责任方向去找。厂区南邻两个村庄。怀林走进东边那个村庄后,估计母亲往村子中央走的可能性不大,便侧重到住在村北的户里去找,去打听。当他转了东边那个村庄、又从西边那个村庄转出来之后,在村北的东西路与往北可通往厂区的岔路口停了一下。他一边用胳膊抹着脸上的汗,一边想,如果母亲来过这个村庄的话,有可能在我往这边找的时候,已经沿这条岔道返回厂区了,真要是这样,那就好了,有素肖在家等着。但是,现在不能心存侥幸,只能朝坏处想。于是,他又急忙拐往厂子西边那个村庄去找。
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的姜素肖,在把几个月的妞妞撂在床上,抓紧把米饭蒸好、把菜炒完之后,左等右盼,眼看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他们回来,“是不是”、“莫非”这样的疑问老在脑子里盘旋。她看上班时间将到,赶紧抱起妞妞,去找跟她是同车间倒班工友的邻居替她去值岗,然后又急忙返回家。
在怀林与保姆焦急地分头四处寻找的同时,苏双菊也在执行着她的计划。
厂区的北邻也有两个村庄,靠东的村庄,是个小村,没有直接通往厂区的道路,要想从厂区去这个村,就得出厂区东口往北绕。而靠西的那个村庄,有通往厂区的道路,村里在厂子上班的人们经常在这条路上往返。
苏双菊正是沿这条道出走的。到了这个村庄,她直接走近一个坐北朝南的院落。院落的三面围墙,是以花椒树为主干,再辅以棍棒穿插编织成的“篱笆墙”,南围墙的东南角有个木栅栏门。苏双菊见院里没人,就喊了一声:“有人呗?”
“谁呀?”随着这声问话,从屋里出来个比苏双菊稍大点儿的中年妇女,怀里还抱着个看样子不是叫奶奶就是叫姥娘的小女孩儿。
“大嫂,领着唠?”苏双菊主动打招呼。
“你是……”主家大婶一边问,一边打量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哦!”苏双菊把胳膊轻轻往南一抡,身子也随着胳膊的摆动往那边一侧,说:“俺小子在这儿上班儿哩!我过来住几天。俺那屋里老鼠可多哩!我想找点儿老鼠药治治。”
尽管苏双菊说的话似乎滴水不漏,但主家大婶还是从她的表情看出了些许异样。心想:“一个生人,不是来借一般东西,借的是老鼠药,看上去又跟正常人不大一样,说什么也不能借给她。不行我就跟她多扯哒几句,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正在这时候,保姆找了过来。
怀林这边,令他焦虑的是,他到厂子西边这个村里找了找还是徒劳无功。没办法,他就继续往北,期盼与保姆会合后能喜出望外。果然,当他气喘吁吁地走到厂子西北方向的时候,看见远处有两个妇女模样的人正与他相向而行。于是,他加快了脚步。随着相互距离的不断缩短,他越来越看清正是他母亲和保姆。这时候,谷怀林才感觉浑身疲惫,不由自主地蹲坐在路旁。
保姆与怀林一见面,就感天谢地地说:“亏来人家多长了个心眼儿。”
苏双菊听了保姆这句话,不知道是感谢,还是抱怨,怔乖乖看了她一眼。
此时的谷怀林,在得知母亲是去讨鼠药后,虽然心里有火,但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好。母亲是个病人,说深说浅都不是。甭说训不得、不能训,就是开导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一路上,少言寡语。他意识到,既然母亲有了寻死的念头,今后监护的责任就更大了。回去要告诉素肖和保姆,往后,一会儿也不能让母亲脱离家人的视线。
事后,怀林没有专门就这件事给弟弟关林写信和打电话,而是过了一段时间,在关林写信给他询问母亲近况时,他才告诉弟弟。
关林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很为母亲担忧。他想,哥嫂都上着班,虽然家里雇着保姆,但是人家的主要职责是领侄女儿妞妞。即使人家有这种责任心,但也不一定能看管过来。关键是母亲有了那种心思,万一有个空挡没看好,后果不堪设想。越想越可怕,他想把母亲还接回来。回家跟姐姐、叔叔、奶奶等一商量,一致认为应该尽快接回来。
谷怀林下班后,跟母亲说:“娘,二林给我来了个信,说家里人都想你兰,对机会他可能来把你接回去。”
谷怀林的话,打开了苏双菊“思乡恋故”的情结,顿时显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早该让我回去兰!”

苏双菊被接回老家后,看到三个多月没见面的婆婆郝翠玲和女儿谷秀娥等,从表情可以看出,异常高兴。但与此同时,也难掩其微蹙的双眉所昭示的根深蒂固的忧郁。
有在怀林那儿发生的事,郝翠玲和谷秀娥等格外提高了警惕,对苏双菊实行了全天候的看管和监护。白天,一方面嘱咐她不要远走,另一方面,确保不让她脱离家人的视线;夜晚,为了防止她趁人不备私自出门,大门上专门在背面加配了一把锁,钥匙由郝翠玲保管,并放在不让苏双菊知道的地方。
谷秀娥多次跟她娘说让她跟着她吃住,可是苏双菊硬是不肯。她知道闺女家还有公公婆婆,不愿意给人家添麻烦。
平时,应该说家里照看苏双菊的人不少。首先是郝翠玲年岁大了,整天不出门;再就是二儿媳,也就是谷家英的老伴儿,也基本上是在家里料理家务;孙媳菊连有时候去地里干活儿,多数情况下也在家。再加上秀娥是自村婆家,每天也至少过来看两趟。
可是,再密的网也难免有漏网之鱼,即使它从网眼里钻不出来,说不定它也会趁机从哪个地方蹦出去。
苏双菊回到老家一个多月后的一天,谷家英的老伴儿有事去了娘家,谷家英和儿媳菊连去地里干活儿,只剩下郝翠玲在家。事有凑巧,郝翠玲只出门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就发现苏双菊不见了。
郝翠玲赶紧去邻家差了个晚辈把秀娥叫来。秀娥风风火火赶来后,只跟奶奶碰了个面,就急忙出去寻找。当她去了几个她估计她娘可能要去的地方没有找见后,正在道口短暂踌躇、思虑该去哪儿找的时候,碰见刚从地里回来的按乡亲辈叫叔叔的谷树民,说他在地里老远看见好像是她娘顺着道儿往东了。谷秀娥一听说这,连句感谢的话也没顾上说,就急匆匆往东去追。
当她想到村东那片菜园子旁边有个坑塘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催促她加快了脚步,甚至开始小跑。跑一会儿累了,再换成疾走。走着走着,拐过一个弯儿,那个坑塘便闪入视线,远远看见坑塘边儿好像有两个人簇拥着一个人。她施出浑身力气,强迫自己又开始跑起来。跑到跟前一看,果然是她娘,浑身是水,头发上还滴答着水。架着母亲的是乡亲谷小庆和谷锁民弟兄俩。谷秀娥一身扑向母亲,哭喊道:“娘啊!你好糊涂啊……”稍一定神,她站起身来,往旁边的石头渣子上“咔嚓”一跪,朝向二位恩人直磕头。
幸亏谷小庆、谷锁民弟兄俩发现及时,再晚几分钟,恐怕苏双菊的性命就难保了。还好,苏双菊不但没有性命之忧,而且身上也未见受伤,只是浑身湿漉漉的,加上时下已是秋冬交季,冻得她嘴唇发紫,频频打颤。因事发突然,谷秀娥急忙扫视了一下周围,看不见有任何补救措施,更不用说有可替换的衣服或可用来擦拭的毛巾。情急之下,她急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在母亲身上急速揉搓,以求尽可能多地吸收一些水分。然后,让母亲把这两件用来擦拭的衣服套在湿衣服外面,簇拥着她回了家,到家赶紧给她找衣服换上。
苏双菊跳坑塘寻死这件事警示家人,以后对她一定要严防死守。凡是她有可能到达的地方,都对是否存在安全隐患进行了全面检查,把她寻短见有可能用到的绳绳索索、桌椅板凳、攀爬梯具之类的东西,都收集转移到了她拿不到的地方。另外,郝翠玲还嘱咐家人,原话的意思是,要严格执行类似“交接班”一样的制度,确保不给她留下任何空档。
从此,郝翠玲和谷秀娥等家人没有一天不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

临近春节,谷关林在县里工作,放假早一点,离家又近,腊月二十五放假当天就赶回到家里。谷怀林夫妇,由于厂子里执行的是市里的规定,放假时间晚一点,再加上路途比较远,又要倒车,放假第二天才能往回赶,腊月二十八才到家。
按常理说,过年哩,孩子们都回来了,当大人的都会感到高兴。然而,苏双菊则不然,她看到回到她身边的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女妞妞,非但不高兴,相反,她却着急得像有塌天大祸要降临一般,手指微屈着的双手平伸在眼前,频繁地上下抖动着,浑身颤抖地踱跳着两只脚,两眼显出非常惊恐的样子,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这可毁兰!这可毁兰……”,神情是那样不安。
怀林、关林和素肖看母亲如此着急,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解劝和安慰母亲。
关林说:“娘!看你着急成这样儿,到底是为什么啊?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儿哎?”
苏双菊好像并没有听到关林在说什么,抑或是认为情况紧急,顾不上去给他们解释,嘴里仍然在着急地说着:“这可毁兰!这可毁兰!都是这么好的孩子,都得让公安局给抓走,这可毁兰!这可毁兰……”
听到母亲这番话,怀林说:“娘!你别着急,无缘无故哩,公安局凭什么抓俺们哎!”
“凭什么?”苏双菊先是反问了一句,意思好像是说,这么明白的事儿,你还问“凭什么”哩!紧接着,她振振有词地说:“你看,本来恁们都是我养活的好孩子,这么孝顺,可是人家公安局哩准说,孝顺?孝顺能教恁娘成了这样儿嗷?抓起来!”
就为这在常人看来纯属子虚乌有的事,任凭孩子们怎么拆讲、解劝,就是打不开苏双菊那把锈锁。
为此,孩子们还专门把在部队里当营教导员的很善于做思想工作的谷喜辰请来。几个人围坐在炕头的炉火旁,谷喜辰极其有耐心地进行着开导。
夜深了,秀娥返回婆家,素肖陪着妞妞睡去了,剩下怀林和关林一直陪在母亲和喜辰身边,不时地给喜辰倒水递烟。
弟兄俩一看都快两点了,母亲好像也开了窍,便劝谷喜辰回去休息。可是,在把客人送走、弟兄俩刚为母亲思想近通而感到宽慰的时候,却发现他母亲又把她那套逻辑捡起来了。
怀林问他娘:“俺们看你刚才,不是把人家喜辰那话听进去唠?”
怀林直称“喜辰”,是因为喜辰尽管年龄比他还大,但按乡亲辈论,喜辰是小辈儿。
苏双菊先是“唉”地一声长叹,然后回答说:“光让人家在这儿熬眼儿嗷!”
弟兄俩听了母亲的话,这才知道母亲的死结并没有被打开。
眼看就要过年了,一家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然而,他们知道,如果你脸上显出不高兴来,母亲会以为是因她而引起的,她会更着急,所以,一个个都强装笑脸,真像要过年的喜庆样子,以迎合苏双菊的心理,减轻她的焦虑。
大年初一早晨至十二点以前,本是一年一度小辈们串门儿给长辈拜年的时刻,而苏双菊在接受自家孩子们拜年之后,表示不愿意接受外来人的拜年。怀林、关林等理解母亲的心情,知道她是怕麻烦,也就没有勉强母亲,有晚辈来,就推说不舒服,躺着哩,来人也都知道苏双菊的情况,说声把意思转达到也就算了。
大年初二,按乡俗是闺女回娘家、带着孩子们走姥娘的日子,苏双菊知道这都是自己的亲孩子们,还算愉快地收了他们的头。初四这天,是关林的生日,苏双菊不仅记得,还特意嘱咐素肖给关林做了碗面条。尽管她这些举动,她表达意愿的方式和表情,明显与常人有所不同,但都符合常人的思维逻辑,孩子们心里感觉还算宽慰。
初五,由于谷怀林、姜素肖夫妇第二天就要正式上班,吃过早饭,带上女儿妞妞,还带着对母亲的牵挂,离开了家。谷关林是初六早上离开的家,按要求于当天上午十点前赶到单位。
令全家人悲天恸地的是,正月十二,苏双菊喝卤自尽。
有道是:夫妻少有同庚死,焉可期求共赴茔。旁劝苦说无济事,自觉没路道难通。
人与人的有顺有逆,当属正常,可是,顺老顺,逆总逆,而且这种老顺总逆,竟反差在一对曾经的同事之间,不免令人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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