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皮子山谷唱大戏
文/青山依旧
浏览微信群发送的照片,得知老家过庙会正在唱戏。触目驰怀,前些天在土皮子山谷看过的那场大戏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土皮子山谷在哪里?说到这个地名,在地图上或许很难找到;但如果说“坡子峪”,不敢说地球人都知道,但邢台人一般都不陌生。权且把“坡”和“峪”两个字拆开了读,这不就有了“土皮子山谷”。
称“坡子峪”为“土皮子山谷”并不是我的杜撰。据说,早些年村子里有位小学生在石板上学写村名,字体结构写得松散,“坡”和“峪”两个字偏旁部首间隔了老远的距离,老师见了戏谑地说:“孩子,记住了,以后你就是‘土皮子山谷’村的人了。”由此流传开来,“土皮子山谷”就成了“坡子峪”的代名词。当年,与学校的同事李庚辰老兄初次相识,他戏谑地称自己家住“土皮子山谷”。我初闻“恍然”,瞬间“大悟”,山里的村庄叫“峪”的多了,这“土皮子山谷”叫出了新意,甚至蕴含了几多诗情画意。 浆水是邢台名镇,坡子峪是浆水名村。村庄坐落于水门、营房台两道山谷入口处,山场广大,谷地开阔,自古就是宜耕宜居之地。早在2000多年前,邢侯建陪都于“夷仪城”(即今浆水镇),坡子峪就有先民繁衍生息。抗战时期,邢西抗日县政府在浆水成立,抗大深入敌后在浆水一带办学,上干营300多学员就住在坡子峪村,在这里留下了一大串红色故事。村里也就几百号人,但姓氏繁多,李、马、张三家是村子里的望族,出过省长、省人大主任,地厅、县处、乡局级干部不计其数。数里之外的浆水中学校园中心位置立了一尊纪念碑,所纪念的老校长就是李家“二爷”李庆俊,如果追溯这所山区名校的办学历史,或许应该从李庆俊在坡子峪村办“邢台县第一抗日高小”算起。
坡子峪村有唱戏的传统。早些年村子里自己组织戏班子,最早唱传统剧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唱“样板戏”,遇到过年过节,村戏唱得热火朝天。近些年村里的戏班子散了,但每年也要唱戏,三月初一过庙会时唱,收完秋农闲时也唱。但请的一般都是游走于乡村的民间戏班子,每场戏的价目顶多不过千儿八百元。戏台下也冷冷清清的,稀稀落落坐着的多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年人。 近些年,我早已对看戏没了兴趣。前几天,闻说坡子峪村又要唱戏,我起初不以为然。再后来,得知单场戏价高达25000元,感到十分震撼,便有心去看看价格这么高的戏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更多的原因是想以看戏为由回趟自己曾经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浆水川,来一次故地重游,看一看那方山水那方人。
4月13日这天下午,我驱车进山直奔坡子峪。刚过浆水村,喧天的鼓乐声便从数里之外传来,显然戏已经开场。接近坡子峪村的路侧停满了车,我只好把车子停在村外,徒步前往唱戏的地方。这里原本是河道,前几年修铁路挖山洞时用山石泥沙填出了一个宽阔的广场,现在正好做了露天剧场。 舞台是临时搭建的,十分高大气派。舞台上的剧情正进入短兵相接的冲突环节:一边是銮驾挡道,“娘娘千岁”咄咄逼人;一边是出行受阻,“铁面包公”刚正不阿。娘娘身后,宫娥才女簇拥,黄衣宦官吆五喝六;包公身旁,王朝马汉分列,一应随从威风凛凛。 舞台下的观众足有数千人,靠前坐着的密密麻麻,靠后站着的挨挨挤挤,他们的眼球一律被台上剧情表演所吸引,整个广场仿佛平静的水面,飘荡在山间的只有演员的唱和声与锣鼓笙弦的乐鸣声。
我选了个位置站着,竟然看得入迷。
忽然,原单位办公室打电话来,通知我说一位同事父亲去世。这位同事家就在附近,顺便去行一下祭礼,也就省得日后专程再来了。于是,我恋恋不舍地离开戏场。事情结束,原本想返回来看一场夜戏。三位同来的邻居急着搭车回家,我只好放弃自己的想法,悻悻然开车返回市里。 戏没看成,心中几多遗憾。事隔一日到了第三天,吃早饭时又聊到看戏的事情,妻说:“想看就再去一趟。”露天看戏,夜场戏才最有看头。于是,傍晚时分,我偕同妻子再一次驱车进山。走过一百二、三十里弯弯曲曲的山路,赶到坡子峪村时天已黄昏,人山人海中遇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既往学校的同事,有昔日的学生家长,也有只是面熟的乡亲,熟悉的不熟悉的胡乱打着招呼,一路寒暄着挤进了戏场。 我们有备而来,从市区带了塑料凳子,几个旧日的同事在人堆里挤出了位置,安排我们坐下。位置距离舞台很近,看戏的效果很好。
我们刚刚坐定,一阵锣鼓响过,戏开场了。今晚唱的是《杨门女将》,从老令公触碑殉国到潘仁美设计陷害、杨六郎申怨搬兵、佘太君请命挂帅、众女将阵前征战……剧情一浪高过一浪。彩灯闪烁中,台上演员似癫似狂,台下观众如醉如痴。天上星光点点,沉沉夜幕中四周山野万籁俱寂。我心想,山间的飞禽走兽或许也正卧在某个树杈上,蛰伏于某处草丛中,仄着耳朵聆听戏文,瞪大眼睛观看这人间的喧闹。都说“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我亦如台下数千亦或上万观众一样,沉迷于剧情中,傻乎乎瞅着舞台看了整整一个晚上,从晚7点20分开场直到9点30分演员谢幕。 触目驰怀,早些年老家唱戏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当时没有电视,电影也很少看到,唱戏看戏是农村人最常见的娱乐方式。我家老院处于村子正中间,门下有一个小广场,广场北边筑了戏台,没有戏楼,一到年节这里就作了剧场。村里有戏班子,自演自娱。小时候看得最多的是“样板戏”,再后来唱古装戏。村民们不挑剔,只要是戏,就赶着趟儿来看。每每唱戏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就把家中的坐具搬到街上去抢位置,矮板凳、高杌子、长条凳、靠背的椅子……一行一行地摆了大半个广场。戏开场了,未带凳子的就在后边站着看,实在看不见就到周边的房顶上去。夜场戏最吸引人,本村的、外村的,千儿八百人把舞台下挤得水泄不通,周边房顶上也坐了黑压压一片。
村里人看戏各有所乐。孩子们看戏看热闹,最爱看的是武打情节,刀抢棍棒一起上,跟头翻得团团转,戏台上越热闹孩子们越高兴。老年人喜欢听戏文,遇到悲情剧,听到哀伤处,会陪着台上的演员伤心落泪。大多数人看戏看剧情,往往会把戏剧中的故事看作“真实”的历史。老辈子乡里人很少念书,他们谈论的那些人物故事有好多都是从戏文中来的。
村戏的影响远远超出了艺术活动的范畴。多数人借看戏走亲会友,年轻人借看戏谈情说爱,小摊小贩在戏场外摆摊卖货。几场戏唱下来,拉近了亲情,增进了友情,繁荣了经济,带动了一方人间烟火。
近些年,随着现代娱乐方式的普及,人们看戏的兴趣日渐淡薄。然而,在土皮子山谷的那个夜晚,我竟然完完整整看了一场大戏,并且再次感受到了那超乎寻常的戏场盛况,这令我这颗已经不再年轻的心着实激动了一番。
行笔至此,忽然萌生一个想法——明天回老家看戏去。
2024.5.5【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人,大学学历,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有多篇作品在《中国教师报》《散文百家》《邢台日报》《牛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著有散文集《青山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