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军魂》作品集锦
难忘·玉曲河畔那一抹翠绿
作者‖夏焕良(四川)
组稿‖夏宏霖(格桑花)
我的影集中有一张老照片。照片上,一名身穿65式草绿色军装、扎着武装带、别着五四式手枪的士兵昂首挺胸,英姿勃发。在他的身后,即作为照相背景的,是一片长满绿色植物的菜地。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不难看出,在晨光的沐浴下,菜地里每一植株都生机盎然充满活力,每一叶片都泛着灿灿的光芒,让人感受到了什么叫青翠欲滴!
照片上的主角是我。但这里要讲的故事主角却不是我,而是与我同框的那片菜地以及与之相关联的那些往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准确说是1974年底,我穿上军装走进军营,到四川省军区某独立团特务连服役。
我们团的驻地位于西藏八宿县境内,担负的任务是与多支兄弟部队一道参与国防施工,修建邦达军用机场。而我们连是团直属勤务保障分队,负责全团通讯保障和首长机关安全警卫工作。
国防施工和部队生活离不开水,所以施工部队大都沿着蜿蜒曲折的玉曲河(怒江支流)安营扎寨。延绵数公里,虽为清一色的干打垒土坯房,仍不失壮观。
在高寒高海拔地区施工,部队的供给是有充分保障的,多支汽车部队专门为工地运送工程材料和生活物资。伙食标准也很高。记得当时我们每天的伙食费是1.26元,是内地部队的两倍多,每天都有肉吃,主副食品很充分,罐头、海带、粉条、木耳、豆筋、竹笋、压缩菜应有尽有,全是“干货”。
但标准再高,有些东西却是有价无市,你花大价钱也不容易买到。这个东西就是新鲜蔬菜。
部队驻地自然条件相当艰苦,海拔4300多米,空气稀薄,氧气含量只有内地的百分之六七十,冬季漫长,无霜期不足百日。人吃不上新鲜蔬菜,就会导致维生素缺乏,引起皮肤异常、免疫力下降等问题。
为此,部队会定期给官兵配发多种维生素口服胶囊。但食物的功能,远非保健药物能取代。驻地自然环境恶劣,部队餐桌上的新鲜蔬菜要想就地取材自给自足,几无可能。外出购买吧,到最近的昌都近200公里,交通极为不便,况且,同为高寒地区的小县城哪里供得起几千人的大部队?团里虽然安排了一个连队在百里之外一个低洼地带种菜,但也只能种一些易于冬季储藏的大路菜,如萝卜、洋芋、莲花白等高原“三大名菜”。
连队领导为了让官兵能吃上一点新鲜蔬菜,想方设法与汽车部队驾驶员攀拉关系,托他们在为工地运送物资时捎带点新鲜菜。但这个新鲜也只能是相对的。从成都平原到机场工地,车队行进大约需要一个星期,长途运输不易保鲜,所带的只能是莴笋、棒菜等少量根茎类蔬菜,叶子菜是断然运不进山的。同时,车队带菜数量非常有限,杯水车薪,只能算给大家打个牙祭。
每当带菜的车开进营区,吃腻了压缩菜和“三大名菜”的战士们都会欢呼雀跃,比过节还高兴。
棒菜炖猪腿,往往是棒菜先于猪肉被抢光。炊事班长和炊事班的战友们更是精打细算,鲜菜干菜搭配食用,把有限的新鲜蔬菜调节到极致,连剥下的棒菜皮子也舍不得扔,抽掉筋后做成咸菜。虽然自然环境十分恶劣,但事在人为,奇迹最终还是出现了。
我们连队有一位姓杨的老班长,他出身农家,入伍前曾担任过生产队队长,种庄稼是一把好手。他看到连队伙食安排上的窘境,就想为连队领导分分忧,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带回一大包莴笋种子。
那年惊蛰刚刚过,他就带着全班在营房后面的空地上挖开冻土层,让冻土在日光照射下慢慢融化,捣细后开始育苗。那时还没有温室大棚也没有塑料薄膜,为防止气温太低影响种子发芽生长,他带着全班上山砍回几车名叫油桠枝的灌木,将苗地遮掩得严严实实。太阳出来就揭开来晒,太阳落山就继续覆盖。功夫不负有心人。立夏时节,莴笋苗已长三四寸高了。老班长不敢懈怠,业务工作间隙就带着人往菜地跑去除草、施肥、浇水、修补围墙,忙得不亦乐乎。
连队其他官兵不当班时也赶来帮忙,工作量最大的就是从玉曲河挑水浇灌菜地。
七月上旬,老班长的菜地一片翠绿,株株莴笋长势喜人。约莫半个月后,鲜嫩欲滴的莴笋进入了连队厨房。一盆面条或一锅汤内撒上一把莴笋叶,一股清香味扑面而来。全连官兵欣喜若狂,胃口大开。
不过,不足两亩地的产量还是非常有限的,还得省着用,有时甚至作为一种特供。有战士生病了,连值班首长会在班排送来的申请上批示:请炊事班做病号饭,加点鲜菜叶。老班长的菜地试种成功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连长。在一些非正式场合,他也不再呼点“五班长”了,而是直接称呼“老队长”。这无疑是对老班长的一种鼓励和奖赏。
连长开了头,“老队长”这一雅称很快就在全连叫开了。当然,对老班长还另有奖赏,连里为他报请了三等功。团里组织文艺汇演,连队文艺骨干还把他的事迹编排成节目,名称就叫《咱们的老队长》。
蔬菜试种成功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特务连的知名度。团里来了客人或首长们就餐的小灶食堂想改善一下伙食了,一个电话打过来:肖连长,能不能支持我们一点鲜菜?团机关和兄弟连队的干部星期天也常到连队串门,挽留他们吃饭也不推辞,只是说:简单点,多加几匹莴笋叶子就行。我也有同年入伍的老乡来访。我可以用节省下来的水果罐头招待他们,但不能留他们吃饭,只能把他们带到菜地边上转一转,饱不了口福饱饱眼福也好嘛!
这块菜地也成了特务连的一张名片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按现时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网红打卡地。
每到星期天,有不少人慕名前来,看看我们连队是怎样变不可能为可能,在风雪高原上把蔬菜种出来的。或以菜地为背景,用照相机留下自己的青春容貌。
当年照相也是一种奢侈。部队及驻地附近都没有照相馆,好多人在机场工地当兵多年除了退伍照就基本没有照过相,更不要说有这样漂亮的绿色背景了。说句老实话,我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张照片,就是从一名前来拍照的机关干部那里蹭来的。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显得珍贵,保存至今,也成就了我今天这篇短文。可能有人会问,老班长后来怎么样了,连队的菜地还在种吗?我能够告诉大家的是:老班长连续种了两年的菜,连里也连续两次为他报请了三等功。
两年后,已超期服役多年的老班长解甲归田了。同时,团队也完成了国防施工任务,调离西藏,退场归建了。
那块菜地应该还在。只是,可能变成了后续部队的营院,也可能回复到原始状态,严冬冰雪覆盖,春来绿草如茵。然而那一抹高原人工特置的绿色,永恒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
夏焕良,男,汉族,1954年12月出生,1974年12月应征入伍,1976年5月入党。重庆江津人,在职大专学历。在部队曾任四川省军区独立第七团特务连战士、文书,甘孜军分区独立营一连文书、营部书记,甘孜军分区政治部、四川省军区政治部干事,甘孜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2000年转业到四川省司法厅工作,历任副处长、调研员、副巡视员等职。2015年1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