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乡亲帮忙的回忆(散文)
毋东汉
我1961年初中毕业,响应党的“大办农业”号召,回乡务农学稼。我意识到我已走上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下决心当好新型农民,和公社社员打成一片。我的通讯地址是:樊川人民公社七营四连。我给乡亲帮忙成为常态。
第一次帮忙,是克福哥家盖新房,我在即将竣工那天去参加劳动。我竟敢坐在屋檐上,接逮地面上的人扔上来的瓦。他每次两页或三页,准确无误地扔向我,刚好与我胸脯一般高,我用右手或左手轻而易举地接住,递给我身后布瓦的匠人,另一只手扶着屋檐上钉牢的荆条笆,以防滑溜。
随着工程进展,须转移时,我从脚手并用到直立挪步经过了历练,胆量和技巧都在提升。用锨接泥也可以熟练劳作了。到中午吃饭时,我悄悄溜回家。未摆脱学生意识的我,认为:既是帮忙,就不应该吃饭,吃了饭等于拿了报酬,还叫帮忙吗?克福哥和夫人九花姐硬教我吃饭,说是规距。我一看是绿豆米饭,就生装着说“吃过饭了”,“下不为例”。其实,我七岁那年,家里断粮,借邻居绿豆连吃三天,把我吃殇了。
从此以后,我给谁家干活,到吃饭时,顺情顺义,不再羞羞答答,斯斯文文。端一碗粥的左手后跟夾个馒头,右手搛一筷子咸菜,放在碗里,蹲在廊沿上;咬一口馍,喝一口粥,搛几根咸萝卜丝;跟父兄们谝着天文地理、鸡毛蒜皮。我把制服穿在对襟祆底下,有时腰间勒一条稻草腰带。除了偏分发型外,俨然一位农民伯伯。我还指教吃饭等人叫的后生:帮忙来了,吃饭不主动,越帮越忙。
乡下习俗,婚丧大事,乡亲要帮忙的。不过,红白喜事须主人邀请才可以帮忙,否则只能行礼作客。丧葬悲事要闻风而动,不请自往。我记得,逢婚娶大事受邀,我去当大木行。大木行的任务是借桌子板凳,我就钻在我家房桌㡳下,把它揹到现场去,我家还有长条凳,两个一摞,扛起底下一个,扶着上头一个,端眉正眼往前走,不敢歪斜。席摆好,又充当招待员,一盘一盘地上菜,席毕,还要将桌凳送还。
遇到葬埋老人,我就踊跃抬棂,一路不要人换。越是这样,换我的人多。在他们看来,我仍是文弱书生。我也帮过轻省忙。例如,战时哥结婚时,我和几个本村同学去帮忙,我充当司仪主持婚礼。第一项,鼓掌响炮。第二项,向毛主席像三鞠躬。第三项,向家长乡亲及宾客鞠躬。第四项,夫妇互相鞠躬。第五项,夫妇介绍恋爱经过。(双方扭扭捏捏,从略。)第六项,入洞房。(闹新房,讨喜糖开始。)到汝舟结婚时,我和骆羊孝抬食盒。进了女方的村,有个老太婆问:“哟,今日谁家姑娘出门哩?”骆羊孝板着面孔说:“抬到谁家门前就是谁家。”真让人忍俊不禁。经过太乙河时,小心翼翼,水深石头大,不敢换肩。汝舟跟我关系好,我介绍他入的团。他结婚,我应邀帮忙并作客,送的礼物是高尔基著作等。
随着年龄的增加,我被列入有文化人。给乡亲帮忙的岗位发生变化。开始是写对联,后来发现村里书法特长者甚多,我主动后撤让贤,只干记账收礼等事,成了礼房助理先生。
红白喜事礼房,历来是吹牛皮的场所。当过兵的说他五马长枪,餐雪卧霜。经过商的说他如何以次充好,救死,扶伤。修过水库的说他飞车运土抢高程,清基回填抬荆筐,抡锤打钎埋雷管,抗洪抢险捞马达。我只顾喝茶吃花生,必要时插两句推波助澜。我想,这是积累写作素材的好机会。我在礼房,除了记账或收钱,还拟对联,不用现有的,根据当事人情况创编。最后,要写坐席叫人名单,桌子小,围着不便,我左手拿纸,右手拿笔写,纸底下有一个手指头垫着即可代替桌面。我写字丑,但速度高,这是经常采访练就的。我收钱曾短库垫过账,但很快真相大白,免除损失。我有了教训以后,每次去礼房帮忙,多带点钱,预备赔账;因为人们帮忙诚度不同,难免差错。好在每次都能善始善终。遇到白事帮忙,我常揽写祭文差事。死者若德高望重、历经坎坷,祭文就得心应手,一挥而就。个别人情况特殊,经历简单,祭文就不好写,我是不会乱编的。记忆里,一队一位老人八十大寿时,我现场拟稿,战时哥书写对联:上联是:尊老敬贤乃孟家村传统,耕云读月是五兄弟门风。克武哥盖房,我拟的对联是:能工巧匠精心施工艺比公输,乡党亲友竭力帮忙诚如手足。兽医刘有友病故,我拟的对联是:自学成才妙手回春救耕畜,积劳成疾撒手人寰酿悲剧。我写的祭文较多,大多是为其子女代笔;只记得给勤芳嫂子写的《祭龙文》,是一首七言诗,共20行。我还写过《悼刘进才》,算是一首仿七律。
说到帮忙,农忙最忙。分田到户以后,秋麦两忙,运输脱粒,人们大体上是各顾各,但总是互相帮忙,沿袭生产队合作劳动习惯,只能算是工换工,算不上帮忙。要说帮忙,别人给我家帮得多;因为我在学校,孩子尚小,缺劳力。我的“大娃”,住在本队路北,就是深夜为我家打稻子排队,待轮到我家时来唤醒我,把《隔门贤》重演到极致。她现在是我的重孙的奶奶。在我记忆里,1996年6月16日午后瓢泼大雨,地上流水。芳如家摊着欲晒碾的麦,我带领全家人去帮忙收场。淋透了衣服,心里高兴,扛着锨去稻地看水,准备插秧。芳如是我的堂妹,俺俩是一个太爷。这帮忙也不算帮忙,是份内的忙。
耄耋之年,我仍应邀给乡亲帮忙,有时编对联,有时念《结婚证》,有时坐在礼房,盯别人写账数钱,美其名曰礼房助理。遇到人家盖楼房,我也曾兴致勃勃地拿起锨要去和水泥,被主人笑着夺走了锨,递来一杯茶,请我到礼房“坐镇”,并要求不准远离。
我只能叹息: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如今,帮忙就是动筷子,戳盘子,举杯子。吃饭,不用人叫,就给主家帮了大忙了!
2024-5-8-于樵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