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章
老油条给得意子传教
单思女为负心汉做媒
在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之后,苏双菊终于痊愈,要出院了。谷家英如约而至,还是赶着那辆骡子车。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跟上次不一样的是,内心透着喜悦。
谷关林在与叔父一起把来时携带的行李物品搬到车上,又与医生、护士道别后,一同离开了医院。
“豁!”两个月都没到医院外面闲逛的谷关林,看到大窗村外一大片已经裹了芯的白菜,绿油油,平展展,煞是壮观,顿有豁然开朗之感。不知道是这迷人的景色让他心情变好,还是由于心情变好才看到了这景色的诱人。
谷关林原打算与叔父一块儿送母亲回老家,他娘却极力阻止:“不用不用!耽搁这么长时间兰,赶紧去上班儿吧!”他叔父也说:“对,咱得自觉点儿。你又不用怕我把恁娘拉不到家。”于是,谷关林跟在骡子车一侧,边走边向叔父介绍在医院的治疗、恢复情况,以及如何吃药等注意事项。走到岔口,便告别叔父和母亲,径直回了单位。一到单位,先向领导销了假,后又打电话告诉了他哥哥已出院。
这两年,尽管谷关林遇到了一些挫折,但他并不认为挺不过去,更不曾想去向组织求援。当他得知经局党委会议研究,决定将他列入本年度照顾对象,给予80元的困难补助时,感到非常意外和温暖。从来“讷于言”的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但在内心却受到很大鼓舞,决心以此为动力,更加努力工作。

白土地村的沟垴坡岭随处可见盛开的桃花、杏花和梨花,红的鲜红,粉的俏粉,白的漂白,格外夺目,非常好看。
这天,是白土地村的传统庙会。供销社的职工们在吃午饭的时候,张珍彦半开玩笑地对李雷校说:“李总管,咱们也不改膳改膳吆?”向来快人快语的李雷校说:“早想好了,咱包顿儿饺子吃!”
下午,门市部和收购站到点上门后,职工们陆陆续续来到伙房。炊事员老王把调好的一盆子馅儿往大圆桌上一放,说道:“包吧!”随后又“哎”地一声,“恁们听说了呗?咱班儿建新调到文教局了!”
正从盔子里往出拿面的褚会计问:“你听谁说唻?”
老王把面刀和小擀杖往圆桌上一放,接着说:“才会儿,我正切韭菜,有个人来找水喝,说是文教局哩,他大概是知道建新在过咱这儿,说调到他们单位了。”
褚会计感慨地说:“哎!这主儿挠抛得还挺快。才几天呀,就跳出老师行儿了!”
正在擀饼儿的李雷校把小擀杖往案板上一敲,接过话头儿说:“你不想想人家建新他爹是谁哎?”
听李雷校这么一说,褚会计才恍然大悟。袁建新的父亲袁志明是他们村里多年的党支部书记,因村办企业搞得红火,社员们分红也多,不但在村里有号召力,在县里也有一定影响力,各级领导多对他高看一眼,在县里办事自然就比较活络。
褚会计随后又若有所思地说:“那年高考,要是咱班儿关林也去参加,到现在肯定也赖不了。”
“唉——”,张珍彦边起身边叹了口气,端起已放满的一木板饺子去换空木板,边走边说,“那时候儿,都怨我多了一句话,撺掇人家甭去考了。”
李林虎一直只管包,没说话,听到这儿,颇为无奈地说:“那时候儿的形势不好看准,一个是没看到副业工转正没希望了,另一个是没看到上上大学有多大好处。对关林来说,总算是件遗憾事吧!”

施勇勤在参加恢复高考后的首次高考,被梅花地区干部管理学校录取并完成两年制的学习毕业后,被分配到方兴县委宣传部通讯组。平时,他与谷关林私下交往不是太多,倒是跟袁建新联系比较密切,这可能与他俩在白土地供销社的时候,是一个门市部的老同事,又同年参加高考、同年分配,年龄也一般大有关。
有个星期天,袁建新与谷关林在街里偶然碰面,袁建新说是要去帮施勇勤搬家具。据袁建新介绍,施勇勤在校期间搞了个对象,老家是同一个地区老桑县的,前段时间已结婚,最近就要举行婚礼。他父亲在木器厂给订的一套家具,今天往他家送,他通知了几个人过来帮他搬搬。谷关林并不介意施勇勤没有通知他,得知后,便与袁建新一块儿赶到了粮食局家属院。这里是坐北朝南前后两排平房,每排有个五六户,都是独门独院。施勇勤的家,住在后排甬路东第一户。袁建新和谷关林赶到后,施勇勤的三四个高中、中专同学也先后赶到。几个人搬腾安置完正要离开的时候,在门外迎面碰上施勇勤的父亲施鹏飞,施鹏飞挽留他们在家吃饭,几个人都说不了,都还有事,便离开了。
送走客人后,施鹏飞边往屋里走边说:“这几个人有一个我不认识。”
施勇勤知道他父亲说的是谷关林,便介绍说:“你说的这个人,跟我在供销社的时候儿同事过一年多,那时候儿他刚参加工作,后来调到了商业局。”
“哦?”施鹏飞似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随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并示意施勇勤坐在他旁边,问:“有什么背景呗?”
“背景……哦!对了,他爹原来是计委常务副主任,去世了。”
施鹏飞听儿子这么一说,把一条腿往另一条腿上一翘,顺势往沙发靠背上一靠,说:“我知道了,他爹叫谷家荣。”随后又问:“他比你小?”施勇勤答:“小五岁。这主儿进取心挺强,也挺能干。”
听到儿子这话,施鹏飞把脖子往一侧一拧,“嗳”地一声不赞成地说:“有没有前途,不是光看能不能干哩!我听说到现在他还是副业工吧?”施勇勤点了点头。施鹏飞感慨地说:“他的家族基因,就决定了他的前途命运。他爹就忒死巴,要是我,早想法给转正了!”
“哎!我说勇勤”,施鹏飞把话锋一转,“你可不能有光凭干就能求得进步的想法,相反,得以拉关系为主,得结交几个生死弟兄,关键时刻会派上用场。另外……”施鹏飞见儿子正端着茶壶准备给他续水,便端起杯来喝了一口,接着说:“另外,在结交朋友的时候,得有选择。首先得看他有没有前途,如果没有前途,将来他帮不了你大忙。特别是要看他有没有‘潜途’,潜在的发展前途。如果能看到这,在他还没成事儿的时候,就跟他搞成铁杆儿,到时候,一旦他有职有权了,即使你职务不如他高,那也是你手里拨动的一颗棋子儿。”
施勇勤在一旁专心地听着父亲的教导,并不时地轻轻点头。
施鹏飞又说:“像你刚才说的谷……谷什么……对,谷关林,我看你不值得跟他深交。光知道干活儿的人,他研究的对象是怎么把活儿干好,在这种人中间,出不了一旦需要,肯为你、也能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生死弟兄。”
“恐怕……”施勇勤似有自己的理解和思考,“恐怕这种人也得有吧?”见父亲正注视着他,便接着说:“当年,乾隆不就是用了和珅、刘墉两种人嗷?”
“你能提出这样的观点,说明你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但是,你得知道,用刘墉这种人,那是用来撑门面的,不是用来听使唤的。刘墉这种人,往往有他的原则性,不是你想让他干嘛就干嘛的,而和珅这种人,是专门看你的脸色行事的,你指到哪儿他会打到哪儿,唯命是从,从来不考虑对不对、该不该。像你说的谷关林这种能干活儿的人,不是不用,而是等你需要的时候儿才考虑。这种人,你甭怕,什么时候儿都有,都现成,不用你去培养。而且,这种人也好利用,他没帮没派,他看重的是干事儿,实现他的价值。只要你需要出政绩的时候儿,给他个平台就行,说不定还心存感激哩!相反,能围着你转的人,靠的是感情,你得培养,这抓不了现成儿。一句话,‘和珅’难得,‘刘墉’好求。”
从此之后,施勇勤经常在脑海里回放和思考他父亲给他说的这番话。

谷关林有事请了两天假刚回到单位,还没来得及去销假,办公室主任就风风火火从二楼下来找到他,说了声“你可回来了”,便把手里的小红头文件给关林看,并指着他划横线的几处文字说:“你看,x月x号,也就是下个星期二,地区局要召开改革工作汇报会,要求‘一把手’参加。”
谷关林一想,今天是星期五,时间已经很紧了,在主任简要交待完后说道:“行!我详细看一下具体要求,抓紧起草。”
经过两个通宵的鏖战,终于在星期天上午完成了初稿,经由局长梁永安审阅,基本通过,只需要在个别地方扩充点儿内容。梁局长交待,修改后他不再看了,直接打印就行了。
谷关林按梁局长的要求改好后,刚送到二楼的打字室,就听见办公室的小蒋在一楼朝楼上喊他,说有电话。
谷关林急忙下楼赶到办公室,拿起话柄先“喂”地一声打了个招呼,听筒里传出一位女士的声音:“老同学!听出我是谁来了呗?”
谷关林刚听到“老同学”这三个字时,只觉得耳熟,还没想出是谁,当他听到后面这句话后,才听出是翠萍,不免有些惊讶。惊讶归惊讶,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回应道:“哦!老同学呀!有什么指示?”
“谁敢指示你哩!”对方问,“忙啊呗?”
谷关林若是听别人这么问,不会有戒心,但这是翠萍,于是他回答了一句可进可退的话:“除了忙没别哩。”
“有点儿事儿,你过来一下吧!”
谷关林听翠萍这么一说,便提高了警惕。在那短短的一两秒钟时间内,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快速闪出:“她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她让我过去干什么?”有这种想法一闪,他回答说:“什么时候儿哎?……现在?哎呀……现在可够呛。我正写着个汇报材料,急着用哩!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电话里不方便,你过来一下吧!一下子的事儿。”
“那……我……哦,那好吧!”谷关林勉强答应。
谷关林之所以说了这么一句先是支支吾吾、后又勉强同意的话,是因为他在回话给翠萍的同时,还夹杂着心理活动:她说“一下子的事儿”,这不明显是个双关语吗?但他转念一想,有咱主意真,怕她诱惑深?去就去!这才有了后面的“那好吧”这三个字。
谷关林按照翠萍说的见面地点,骑上车子出了门。快到的时候,他看见翠萍在百米外的三叉路口站着,视线的对射告诉他,翠萍也看见了他。但让谷关林感到纳闷的是,他刚走近一直在看着他的翠萍,相互半句话都还没说,翠萍跨上车子就上了往村里走的岔道。“她要干什么?”谷关林扶着车子站在那儿,不敢跟着她往前走了。
翠萍走了一截儿,没听见后边有关林的动静,就下了车子。回头一看,关林还在那儿站着。她向关林招了招手,关林还是不动弹,她就调转车头迎了回去。到跟前便说:“哎呀!我说老同学,别拿老眼光看人了!走吧!”谷关林这才敢与翠萍一同骑上车子进了村。
翠萍婚前,跟她后来的丈夫朱京锁都在北佑供销社上班,朱京锁跑采购。朱京锁这个人,既精明,嘴又甜,很会来事儿,特别善于打外场,工作很出色。婚后,商业局在县城新建了个商厦,朱京锁被调去任副经理。这样一来,他就有了把翠萍也调到县城来的想法,先在这个村租了两间房子。
谷关林跟着翠萍进了她家,一进屋,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好像刚喷洒过,他那原本就敏感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翠萍让关林坐下后,又给他到了一杯水,然后问:“有对象了呗?”
关林回答:“没哩!”
翠萍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谷关林反问:“你让我过来就是为这事儿吧?”
翠萍也没正面回答关林的问话,倒是自我解嘲地说:“我知道你是怕我把你骗过来干那事儿。”
谷关林听到翠萍这句话,在佩服她直言不讳的同时,那颗在空中吊着的心才算落了地。转而,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起!见谅,见谅!”
翠萍说:“既然咱跟人家结了婚,咱就得对这个婚姻负责,你说对不对?”
“对,非常对!”
其实,谷关林心里想的是,如果翠萍看出他也有那种歪心思的话,比如刚才关林问她的“你让我过来就是为这事儿吧”这句话,尾字如果不是“吧”,而是“吗”,估计她不会这样说;如果她不这样说,干柴遇烈火,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恐怕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谈话既然进行到这种程度,谷关林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了。这时候,他才顾上打量这个屋。他看到,整个屋所有墙壁都贴满了报纸;冲着门口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他现在坐着的就是桌子南侧这把椅子;南边是个通间土炕,床上用品倒挺新、挺干净,铺盖折叠得也很整齐。
谷关林本想让翠萍尽快切入正题,一是正上着班,不能长时间耽搁;二是一对男女单独相处,即使不干那丢人的事儿,让别人看见影响也不好。可是,翠萍不主动说,他也不好抢先问。他便顺着翠萍的话敷衍道:“知足吧,老同学!你嫁给人家京锁算嫁对人了!那么能干。”
翠萍说:“唉!那也取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谷关林一听翠萍又说出这样的话,后悔自己不该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来。为了弥补这一过失,他故意在翠萍能看得见的情况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翠萍见关林在看表,知道他是想走了,这才奔入正题,说道:“我给你说的这个闺女,是白土地村哩,比你小三岁,在服装厂上班儿。论长相没说的,甭说赖,就是长得一般我也不给你说。”然后,她简要介绍了一下这闺女家的情况,还说了一番这闺女如何泼辣、怎么能干之类的话。
谷关林一听,心想,如果她说的这话果真,倒符合自己的想法,咱就得找个不怕吃苦的,不然,熬煎的日子过不下去。
谷关林临走前,翠萍告诉他:“等我约好时间了再通知你,恁俩见个面。”
谷关林应答道:“好,让老同学费心了!”
翠萍道:“看你说哩,谁跟谁哎!”随后,谷关林说了声“别跟我这‘小人’一样昂”,便告辞。
有道是:道是有情成眷属,无缘不舍亦难真。满腔恼恨伤心怨,反作仇家婚介人。
关林和方虹是否投缘呢?咱们下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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