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渠公

四维师专历史上学生吃过桌席,79级以下的校友不知情,不晓得个中情由和乐趣。唯有77、78两个年级有记忆,特别是刚进校的“烂78”,正当其时。记述在这里,以存前世稀奇。
别人的印象如何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四维师专直至今日都不是青青校园、不是高楼峨峨、不是美女如云、不是学问渊薮,只是光天化日之下馥馥郁郁的庄稼、一河黄汤汤的急奔、几幢不合时宜的建筑、汗水和着黄尘齐飞的篮球场、弥漫着稻香蛙鸣的教室、学子的诵读那样坚定地拒绝现实顽固地通向历史妄想。一切都融合在自然生机里,一样的无比饥渴,一样的欣欣向荣。以饥渴为前导的大学生活吞并了其余理想化的应有的一切。
更饥渴的还是人,我们这些做梦一样就进了大学的所谓“学子”。师范生包伙食,这件事在那个时代给我们的印象不亚于实现了共产主义。一步踏进共产主义是什么感觉?进校之前,我班同学无一例外都被衣食所迫,半数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在入学几天前我还怀揣5分钱疾行江岸,前往90里外的挂弓山窑罐厂挑窑货。有大轮船可以到宜宾,坐不起,走路,5分钱是备作坐过河船的。早上8点出发,晚饭时分才赶到,朋友给我打了一个盅盅饭,感激涕零。考大学就为吃饱饭。我班的刘万金进校前做牛贩子,在云南大山中吆牛卖,与牛食同槽宿同圈几天吃不上饭是常事。还有林伦才、刘登刚等一干农村同学,半饥半饱就是他们的生平。
但是校方不肯轻易发放这笔国拨伙食费,决定开桌席,强化集体意识。于是饥饿成为力比多,演绎出一幕喜剧。
重回校园,一败涂地
一桌8个人,饭定量,一锑盒蒸饭。一把铲子,自己去分。炊事员扔一盒饭上来,照例离得最近的首先操铲,其他7个人的眼光则落在他手上。他只应当盛1/8。道德、饭量、技术、情操,一切都在这一铲之下。倘若是女生,众望所归,她一般都盛不足1/8,于是四众皆君子般微笑点头。如果是男生,饥肠如我,那铲子就够掂量了,多挖无德,少挖心疼。破局之人叫侯平,78级物理班的,1.8米大个,卷毛,粗手大脚,额上一对牛卵子眼睛,据说是从凉山州考出来的。他一上场就不同凡响,众目睽睽之下一铲子下去,岂止1/8,2/8都去了。看着他自如地操作,桌面上呼吸们都粗重起来。接下去操刀的也就不用再客气。你千万不要是第8个上桌,更不能迟到,那样,等待你的就可能真的只有几粒鸡啄米了。侯平更有一样绝活。一周后,没有人再用筷子,人人都心照不宣换成了调羹。比起我们小气的调羹来,侯平亮出了一个特制的汤勺,大人大量,菜上桌,他只捞一勺,半盘菜就没有了,再不屑与世有争。侯平开了风气之先,饥饿立即就撕去了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的虚伪面纱,桌席成了无声的战场。女生首先败下阵去,不顾学校纪律,自行组织了桌席搞自治。剩下的男生们再无顾忌,都就显示出各行各业出身的豺狼本性,侯平那点凉山伎俩很快就小儿科了。有人会在菜过一巡之后,若无其事地端起菜盆扣在自己碗中。有人颇有心计地拖到第6、第7个盛饭,前面的人盛饭不能不有所计较,到他时,敌对的眼光已经弱小,他盛过后,剩下的就是象征性的了,最后的师弟会眼泪包在眼眶里哭都哭不出来。用风卷残云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情境。用餐时分,大多数时间各自打理碗中,少部分时间化公为私。
“吃桌席”这项理想主义德政没有持续到一学期就无疾而终。理由显而易见,新中国成长起来的第一代积蓄了二、三十年的饥饿欲壑不是小小四维师专可以填满的。于是改发饭菜票。那是1978年,改革开放,林中第一支响箭就这样在四维师专倏然破空。不过私有制的痼疾也在此后出现了。林伦才、刘登刚、刘万金、李德熙(愿学兄安息)等农村同学开始日渐消瘦,而何停、桑濮之流日益肥硕。个中缘由,农村同学有机会售出饭菜票寄钱回家了,而有经济的城镇同学大可以行善积德,购取农村同学的饭菜票以自肥。有人甚至食不厌精,不在食堂打饭菜,转而去旁边的“餐馆”啜食。甚至风传出某师兄为了常快朵颐,将自己的的初夜也趸给了食堂厨娘的轶事,充分证实了马克思经济学的正确。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前天碰到林伦才,说起当年当生活委员,负责领、发饭菜票,接受过李莹、袁萍等女同学馈赠的饭菜票,自嘲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只有丧气。古有宝剑赠英雄,今见饭票济饿殍。对这群饿怂,漂母之施也不过尔尔。
三十年后的“土匪”啸聚
(编辑 庆悟宅主人 甲辰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