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香港,怀念两个人
文/高雪莹
桃李初淀、春和景明的早春,清晨,阳光温润,空气中仍有渗透着几份凉意。
一上午,从深圳的莲塘口岸,熙熙攘攘的人流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好不容易过了海关,坐上开往香港的巴士,踏上了这东方之珠,便不由想起并怀念被称为民国两大才女之张爱玲与萧红,她们与香港的渊源,在这里的境遇,念着这才情非凡、命运多舛的女子,不禁心生几分悲悯。
在清朗华丽的海岸,在欧式建筑林立的街角,在夕阳映衬下的好望角,穿越百年时空的隧道,仿佛看见人流中一代才女清丽孤傲的身影,呼吸着她们的空气,触摸到她们文字的气息,心一下子就温暖而柔软了。

香港对于张爱玲人生的影响是深刻的,她在这里求学求生,求得文学出路,她的《第一炉香》《第二炉香》都是以香港为背景的故事。午后,脚下这清澈开阔,风光旖旎的浅水湾海滩,象一块青蓝色的画布,白中泛青的海浪正拍打着蜜合色的沙滩,这里正是她的《倾城之恋》故事发生地,在她笔下,她把最美的人儿范柳原、白流苏配给了这片海滩,她也把自己的身世爱情写进了《倾城之恋》,表现了苍凉的人生情义。她的作品充满着浓郁的香港风情,而在她几乎所有的著名作品中,都能找到这座东方魔幻之城的影子,正如评论家王德威说“她将创作事业最绚烂、也最荒凉的爱情故事留给了香港。”
张爱玲一生三次赴港,她是香港文学界最爱研究的对象,在浅水湾公园的步道上,布置着三把长椅,分别对应她三次来港经历,是对这位文学巨匠的纪念。《重访边城》记载了她最后一次踏足香港,张爱玲文字中的香港“太喜欢这城市,兼有西湖山水的紧凑与青岛的整洁,又是离本土最近的唐人街......”文章最后一句写道“我想微笑,却笑不出来,疑心自己与香港诀别。”读后让人心痛。她在《沉香屑.第二炉香》里描写香港的四季:春天,满山的杜鹃花在缠绵雨里红着,簌簌落落,落不完地落,红不断地红。夏天,你爬过黄土的垄子去上课,夹道开着红而热的木槿花,许多烧残的小太阳......想来在港岁月,令张爱玲难以忘却的还有这些山水、风物、人情......
这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女性作家,1920年出生于上海,4岁成为留守儿童,8岁父母离异,父不疼母不爱,与后妈的不和,父亲对她拳打脚踢,并关闭起来达半年之久,因伤寒病得奄奄一息,稍微好转,她瞅机逃离出来,暂住在姑姑的公寓,姑姑是她童年寒冷岁月的庇护与温暖。1939年中学毕业后,她以远东第一名的成绩到香港大学读书,她赴笈香港时,住在离校不远的宝珊道8号圣母堂,沿着缓坡她从宿舍到大学上课。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她投入了文学创作,发表了《沉香屑》《倾城之恋》《金锁记》等作品,回到上海后的张爱玲声名鹊起,她文学的才情征服了一大批粉丝,其中有一位叫胡兰成的,对她展开爱情的追求,而原生家庭的伤痕,使她渴望被爱,寻求安全感,她也同样爱上了胡兰成,彼此成为心灵的知已和灵魂的伴侣,胡兰成发出结婚的誓言“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一年后汉奸身份的胡兰成被迫四处逃难,那年秋天张爱玲辗转千里去看望胡兰成,然而他已转身爱上了寡妇范秀美,返回的船上,面对茫茫的江水,是她内心无尽的凄风苦雨,她仍然选择原谅了他,战败逃亡后连续9个月给他寄生活费,即使两人离婚后依然送给他30万元的生活费。张爱玲说“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这段恋情几乎毁掉了张爱玲,胡兰成的汉奸身份带给她的屈辱,改变了她后半生的人生走向,她选择彻底离开,只身来到美国,随后与大她近30岁的不知名作家赖雅走到一起,不久赖雅中风瘫痪,她饱受负累,看护了他11年直到去世,从此47岁的张爱玲过上了长达30年的幽居生活。美国之殇,高龄坠胎,孤独终老,如一叶浮萍,疯狂搬家180多次,在租住的公寓离世一周才被房东发现,随后她的骨灰被撒入茫茫太平洋。
张爱玲说:婚姻我替你们试过了,人生的另一半如果选错了,往后余生每一步都是错,你会尝尽人生苦楚,取舍两难。”她在爱情里那么热烈,饱尝爱的伤痛、屈辱、负累、辛酸后,她皆用后半生的孤独来偿还。
她的文字,语言明快、犀利,深刻而富有独特魅力。年轻时读她,在冷艳、凌厉、孤傲的后面,感叹她多情凄苦的命运,中年后在她的文字中沉坠进去,真正理解懂得了她,她小说的悲剧意识是她对女性生存困境的清醒与体悟,她看到女性苦苦挣扎的无奈和痛苦,正如她的悲情命运。
在太平山的南面,这片喧嚣而宁静的浅水湾海滩,不仅有孤傲才女张爱玲的影子,萧红,这位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也曾埋葬在这里,与蓝天碧水相伴。在此,深深地鞠上一䩑,我是如此接近她们的灵魂,感受到她们的痛苦,来到这里,总要经过这座城市对她们的感念。
中国现代派诗人戴望舒在萧红的墓旁即兴而作的诗句“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表达对她深深地怀念。
从地铁尖沙咀站出来,便是萧红来港的第一住所,九龙诺士佛台3号,如今是一条酒吧风情街。在乐道8号,现在已是国际广场的地方,是她在港的第二住所,她在这里创作,也在这里受难,如一朵花儿在这里凋零。

萧红,这位中国近现代女作家,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原生家庭成长的不幸对她的影响是深刻而致命的。1911年,萧红出生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个地主家庭,8岁丧母,9岁上学,父亲思想封建、重男轻女,对她冷漠无情,而她的文艺青性格,不受封建礼教束缚,被迫逃婚,被父亲关闭,被家族开除族籍,唯有祖父对她的关爱与教导成就她日后的文学想象,也是她成长岁月中的一道温暖之光。在逃离的路上,她身无分文,经历生存的困苦,在感情上寻求庇护,却历经坎坷波折,屡遭遗弃,特别是1932年6月,未婚夫汪恩甲将身怀六甲的萧红抛弃在旅馆中,因欠旅馆租费而被囚困在阁楼杂物间的萧红,她向报社求救,萧军同情她的遭遇,并在洪水之中拯救了她,她将萧军视为绝望中一根稻草,他们因共同的文学追求而惺惺相惜,她深深地爱上了萧军,走上了文学之路,却料遭遇又一次情感的背叛,她以文字排解感情的痛苦。1935年,21岁的萧红在创作上得到精神导师鲁迅先生的肯定和指导,她完成了小说《生死场》,鲁迅先生并为小说作序。她曾在文章中写道“鲁迅先生就象我生命里的一盏灯,照亮我前行的路。”1936年,她因与萧军感情的裂痕,她东渡日本,创作散文《孤独的生活》,6个月里她给萧军写了35封信,皆因无法放下对他的感情,最终萧军还是与她分手。他们的生死之恋,他给她最痴烈的,伤害最深的爱,这段感情成为她的劫数。她说“她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就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1940年,萧红与文学好友端木蕻良一同抵达香港,不久萧红患上肺结核病,随后太平洋战争爆发,在疾病、战争和生活极为艰难的困境中,她以非凡的才华和坚韧的毅力坚持创作完成了《呼兰河传》《马伯乐》等作品以及短篇小说《北中国》《小城三月》等作品,她以细腻的笔触,展现了女性在家庭、社会中的困境与挣扎,同时也揭示了社会的不公与冷漠。1942年1月,香港陷入日军之手,萧红病情加重,缺医少药,香消玉殒在圣士提临时救助站,年仅31岁。临去世前她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直叫人潸然泪下。
是啊,半生尽遭白眼冷遇,红颜薄命,童年不幸,家族纷争,颠沛流离,遇人不淑,情感波折,战争摧残,病痛折磨,一切困境全遇上了,生活的苦难一次次让她感到绝望,而辗转香港的三年,更是苦难的叠加,她庆幸自己还有手中的一支笔,与命运做着最后的搏击。而逆向性的自主选择,注定了她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傍晚,夕阳沉去的时候,太平山已随车行渐陷于苍黄迷离的夜色中,华灯初上,而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已经阑珊起来,“走吧走吧,为自已的心找一个家.....”一个店面传来李宗盛的歌曲《爱的代价》,人流与笑语中,有谁会忆起,一代才女们,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神伤,可始终跌宕漂泊,孤独无依,香消玉殒在他乡。在光阴里,爱终会被消磨,哪里会有她们温暖的家呢。
从维多利亚港的中环码头坐上天星小轮,驶向尖沙咀码头,有着百年历史的渡海小轮,已略显岁月沧桑的痕迹,夜晚,风急而浪打,港岸的一座座摩天大楼,绚烂的七彩灯光倒影波光粼粼的海面,美丽的令人意荡神驰,可叹,时光把人抛,岁岁人不同,穿过百年的光阴,一代才女张爱玲、萧红,她们也一定在维多利亚港的天星小轮上,迎风而立过,在海风浪涛中起伏着不平的心事。
一代才情女子,作品享誉文学界,可命运之轮并未将幸运转给她们,让她们在不幸的童年中哭泣,在感情波折中受伤,在尝尽苦难和孤独中萎谢,可她们人间一趟,梦境中流泪,终究是意难平啊!
当拉着长长汽笛的天星小轮徐徐靠岸,人们四散而去,而身边,只有紫荊花香暗暗飘过……
赴港,是对她们的致敬与怀念,归去,于文字里与她们相逢。

作者简介: 高雪莹,女,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凤翔区作家协会理事,陕西国学会凤翔专委会会员。从事行政工作,爱好文字,喜欢以散文、诗词歌赋的方式,记录对生活的体验与感悟。有散文、评论散见于《西北电业》《陕西环境》《陕西农村报》《秦岭文学》《宝鸡日报》等报刊杂志,有多篇散文、评论、诗词在《宝鸡作家》《都市头条》《雍州文学》《时光捡漏》等多个网络平台发表。
(审核:杨舟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