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灵感的钥匙开启写作之门
文/ 剑钧
原载于2023年11月12日《解放军报》第六版《文化生活·文学课》专栏
1
一个多元的现代社会,写作无时无刻不在,上中小学写作文,上大学写论文,走进军营也照例离不开提笔撰文。总之,写作是谁也绕不过去的门槛。那么开启写作之门,提高写作水平的钥匙何在呢?我做过高中语文教师,一直认为,写作能力的提升很大程度是悟出来的,而不完全是教出来的。我曾把文学写作比做一层窗户纸,一捅就透。但那是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结果,远非说句话那般简单,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无缘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是教的问题吗?如果说是,那就无从解释同一个老师教的,学子写作的差距却非常之大。如果说不是,那就无法解释师资的高低,对提高学生写作水准至关重要的现实了。
不过,我依然认为,写作是有秘诀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子女可以从父辈那里学到写作的精神,却学不到写作的灵感与写作的兴趣。如果想精通写作,就全凭自己的悟性了。这个悟性的精髓,很大程度出自写作者的创作灵感。譬如老师在课堂布置一道命题作文,相信很多学生写出的文章都会雷同,尽管语言很美,词汇很丰富,但不是自己的东西,只能算模仿。偶尔出了一篇与众不同的好文章,那就一定写出了真情实感,是灵感在起作用了。
部队就是一座大熔炉,军营就是一所大学校,铸炼出许多蜚声国内外的军旅作家。寻觅他们成长的轨迹,很多人都是从基层,甚至是从战士做起的。对军旅作家来说,他们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灵感产生于捕捉生活的敏感度,做到了,作品才真实,才耐读,否则就是无病呻吟。譬如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徐怀中的《西线轶事》,王宗仁的《藏羚羊跪拜》等都源自作家生活中灵感的闪现。这绝非偶然,一定有其特定生活体验的。
魏巍先生在朝鲜战场的每一天,都触发到他创作灵感的源泉,“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如此才创作出经典之作《谁是最可爱的人》。他笔下的马玉祥是我的老乡,曾冒着敌机的轰炸冲进朝鲜乡亲火光熊熊的屋里,舍身救出一个穿着小短褂儿,光着两条小腿儿,小腿乱跳着,哇哇地哭小孩。我曾和马玉祥一道去魏巍先生家去拜望,魏老谈起这篇散文时说过:创作的灵感来自我们的战士,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每当我和他们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满心眼儿的高兴。
军旅作家徐怀中当年随战地采访小组赶赴云南前线,又随作战部队采访了某师通信连女子电话班,从女电话兵身上,他找到了灵感,还在连队时便写出了小说《西线轶事》的一部分,并读给女兵们听,征求她们的意见和建议。这篇小说写了六个女电话兵和一个男电话兵在战争前后的生活经历,曾荣获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我在《解放军报》发表过一篇采访王宗仁老师的散文《青藏高原的脚印》。文中写道:“那是唐古拉山吗?青藏高原7年的军旅生涯,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在青藏公路上日复一日的行走,使他的文学创作得到艺术的升华。我问王宗仁老师,入伍之初是什么样的心灵故事打开了他文学创作的大门?他随即说,是“唐古拉山的25昼夜”的故事……”他以此创作的《藏地兵书》,曾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那篇《藏羚羊跪拜》还收入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经央视《朗读者》节目播出后产生了轰动效应。
这就是灵感对文学写作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也是写作者必须遵循的路径。
2
既然灵感对写作如此重要,那么作家的灵感又从何而来呢?想了一下,除了源于作家捕捉生活的敏感度,也源于观察生活的独到视角。出色的写作是需要天赋的,但这是在特定环境下说的话。试想一下,一部《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精典中的精典,曹雪芹没有超人的天赋行吗?《红楼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是一部浓缩的百科全书,是一部浓缩了的中华文化史。曹雪芹用文学对满清贵族阶层的生动解剖,用独到视角观察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洞察贾宝玉们和林黛玉们的内心世界,进而触动了创作灵感,写出了彪炳千秋的文学巨著。鲁迅先生评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写法和思想都被打破了。”《红楼梦》就像一面镜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目中的贾府和大观园。当后人惊叹曹雪芹的伟大,却遗憾地发现无法复制,至今也没人能替代他的文学地位。
当然,我们也不苛求每个人都成为作家,每个作家又都能写出鸿篇巨制。如果作家能够批量培养的话,那么从北大中文系出来的都应是作家了。作家写作不是手艺,可以传宗接代。若真如此,那么李白和曹雪芹的后代就一定为大文豪了。想当年,鲁迅遗嘱里就对爱子周海婴有过这般表述:“希望后代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当然,这也不是畏惧写作的理由,提升日常写作水平,对每个人都是很有必要,也是可能的。只要把握好写作规律,还是能写出很好作品的。
观察生活的独到视角,对初学写作的人是需刻意训练的。灵感的产生在于能拨动心弦上的那份追求,最终上升为带有生命的文字。仅靠华丽的字眼,即便再精致,也是没灵魂的。我女儿上高二时,在一次家长会上,班主任对我说,孩子各科成绩都不错,要说有加强的方面,你就在作文上多费点心思吧。话说得很客观,我却心知肚明了,翻了翻女儿那一阶段考卷,发现语文的基础知识一直不错,拉分的主要是作文。150分的卷子,作文占60分,女儿通常都得40几分,很少能上到50分。
我提醒女儿,写作不是别人教出来的,靠的是悟性。为什么从小学起,学生就写作文,到高中仍不能写出好文章呢?这就是症结之所在。不过,作文是有自身规律的,我自愧平时疏忽了对女儿观察生活能力的培养,对女儿说了句颇有感悟的话:“看一百本作文选也不如写出心里所想的话。”心里所想的话从何而来?是感悟,是心灵的碰撞,只要释放出来,就抓住了提升写作水平的牛鼻子。女儿的优势在于有良好的语文基础,知识面又较广,这对培养写作灵感也很关键。我通常每周拿出一篇短文素材,让女儿力争以独到视角,用同一题材分别写出记叙文、说明文,或议论文来。这包括独立命题、归纳要点、运用不同的笔法来营造作文的意境,或阐释鲜明的观点。这些训练有助于对写作敏感度和观察力的培养和提高。一篇习作写出来,我要点对点地进行评价和讲解,然后再让女儿重写一遍,一般几番折腾,才最后验收并存入电脑。经过一年多的模拟演练,我发现女儿写作有了很大进步,一个重要的体现就是观察力提升了,想象力丰富了,对写作不再抱应付态度了,有时会主动多写两篇习作,让我把脉。我看到女儿写作的进步,以至认为女儿足以有实力应对高考了。
高考那天,我送女儿去考场,回到家中,我打开电脑找到女儿作文训练的文件夹,倏地产生一个冲动,就将女儿训练时写的一篇习作《进一步,海阔天空》,发到新浪博客上,并写道:“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第一科为语文。我将女儿在几个月前高考模拟语文试卷中的作文发到博客上。这篇习作是根据模拟试卷提供的一个素材,自拟标题而作……”作文结尾为:“无论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太白,还是‘竹杖芒鞋轻胜马’的苏东坡,抑或是海明威笔下的那个老人,都在生命遇到障碍时毫不退却,向前一步,走出更加灿烂的人生。我想,人生在遇到磨难时告诫自己:进一步,海阔天空。相信你的生命就会像莫奈的《日出》一样,一定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进一步,海阔天空”,相对于“退一步,海阔天空”,本身就蕴涵了独特的视角。博文随即收到诸多网友的热情评论。爱玥儿说:“一篇非常不错的议论文,从另外一个角度,给‘退一步,海阔天空’做了一个全新的解释。”萧晓说:“写得真好!孩子一定能取得最理想的成绩,等待好消息!”……
当天中午,我到考场接女儿,女儿微笑着朝我跑了过来,我没有问考得如何,但从女儿兴奋的脸庞找到了答案。果然女儿语文试卷得了一个很高分数,我不知道作文占了多少分,但这都不重要了。后来我将这一往事写进了《潜能是大海,分数是浪花》(北京大学出版社)一书中。
3
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也曾为人师表过,大学里学的是中国语言文学,而今仍在搞文学创作,先后出版二十几本书,体裁涵盖了长篇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文学评论等,但我的文学创作仍在不断地学习和摸索中。我心目中,写作的灵感与丰富的想象力是密不可分的。想象力会让灵感插上飞翔的翅膀。文学创作,说到底,最终拼得就是独特视角和丰富想象力。
当年,我曾痴迷地在校图书馆借阅郭沫若先生早期的诗集,那首《地球,我的母亲》,至今仍留存在记忆里:“地球,我的母亲!从今后我知道你的深思,我饮一杯水,纵是天降的甘霖,我知道那是你的乳,我的生命羹……”这种想象,奇特而深邃,值得咀嚼回味。
文理兼修历来都是读书人追求的完美境界。追溯科学大家,想象力都相当丰富,且大都有很高文学修养,否则也不会在科学道路上走得很远。华罗庚先生是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的首任系主任,也是数学大家。华老有很深厚的文学造诣,诗文俱佳。当年他读唐代诗人卢纶《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时,发现诗中有常识性错误,便随口吟道:“北方大雪时,群雁早南归。月黑天高处,怎得见雁飞?”如此敏捷的理性思维、观察力、想象力,再加上高深的文学水准,怎会不令人叹服?
写作的想象力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作品的深度与高度。什么样的作品,都是写给读者看的,但凡文学大家的名篇,无一不凭借与众不同的想象力而传世。千百年来,我们祖先留下浩如烟海的文学遗产,像《诗经》、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等。这些文学经典除却时代和题材因素的差别外,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想象力的“这一个”。李白的想象力可谓千古一人,像“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般绝妙的诗句只能靠超然的想象力才写得出来。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无论是人物塑造,情节发展,故事架构和细节描写都彰显他出色的想象力,最具想象力的一章是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草船借箭,历史上并未存在,却成了罗贯中塑造诸葛亮形象的点睛之笔。吴承恩的《西游记》全是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但后人惊奇地发现,这部书中讲了很多现代社会才有的科技,譬如飞天、克隆……这也许就是想象力的魔力吧。
写到这里,我就在想,灵感对写作如此重要,堪称开启写作之门的第一把钥匙。尽管写作之路漫长,若一旦掌握这把钥匙,前面的路就宽敞多了。那么,我与写作是个什么关系呢?借用语文教学中比拟的笔法:是朋友,亦是伙伴。因为,我真的离不开文学,离不开写作了。
剑钧
剑钧,本名刘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从事文学创作。
曾入选新浪读书超强阅读人气榜,作品入选中央宣传部“时代楷模”重点选题、中国当代作家长篇小说文库,以及中国散文诗年选、人民日报年度散文精选、民生散文选、中国生态文学年选、香港《橄榄叶》诗歌年鉴等十余种选本,多部作品入选亚马逊、当当、新华书店文学作品排行榜。
迄今结集出版长篇小说《爱情距离》《古宅》《巴黎背影》等9部、长篇纪实文学《黎明再出发》等6部、散文(诗)集《写给岁月的情书》等10部,累计25部,600万字。
生命之于我
是一个行走过程
试着把生命
当作一首诗
用微笑来品味
才是享受人生
—剑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