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急人的丫头
* 假小子 娟
地点:平坡矿家属区
连年的自然灾害使百姓的生活十分困苦,两个姐姐想着法子为妈分忧。大姐-娟,憨厚纯朴,大大咧咧的,熟人叫她假小子。她一心为家,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对妈更是体贴入微,是妈最贴心‘小棉袄’。
大姐就读于矿职工子弟中学,在学校表现的十分出色,获得过八好学生、十好学生称号,并担任校内和校外大队辅导员,本校同学遇见她时都得给她敬队礼。为此,爸妈感到欣慰,我和二姐也很是骄傲。
职工子弟中学离家三十里的路程,大姐平时住在学校,每周六周日往返于学校的路途中,都是妈最担心的时刻。
校址建在山区,常有狼出没,每晚上厕所都得几个同学举着火把(狼怕火)一起搭伴儿出来。山脚下,一对对闪亮的绿莹莹“小灯泡”,就是狼虎视眈眈的眼睛。 夜晚狼绿色的眼睛▲
当地的女孩子几乎没有上中学的,每到周末,大姐一个人,途经三十里人稀路荒的野外,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 她每周回家有两个目的,一是往家里送馍馍,二是帮妈抬水。
当时粮食虽然紧张,但县里规定:“必须保证矿上职工子弟中学的学生们,每天中午一个半斤重的大白馍”。为了能攒下白馍,大姐从周一到周六,都到学校帮厨,中午只吃菜和帮厨所得到的洋芋,把馍省下来,周末背着大白馍馍回家。在半路饿的头昏眼花腿打软,坐在铁轨上歇着,也舍不得吃上一口,她要拿回去六个完整的馍馍,一口儿都不能少。
每次回来,大姐都帮妈把家里能盛水的大缸、桶、锅、盆装满了才回学校。
那天下午,停电停水,为了等水来,大姐推后了返校的时间,临走时,妈再三叮嘱:
“记住喽!一定得走铁道!”。
走铁道路远,需要多走半个小时,但是相对安全些。眼看天色暗了,大姐归校心切,没听妈的嘱咐,心急火燎地抄路近的羊肠小道儿往学校奔。
太阳快落山了。小道儿荒寂无人,路边突兀的怪石在光影里显得狰狞诡异,呼呼的风声中隐约传来“嗷~嗷~”的狼嚎, 狼嚎▲
大姐不安的炸着胆子往前走。
突然,前边路旁巨石后闪出两只狼,随后,又出现三只追赶着前边的两只。
“啊!五只!”大姐顿时魂飞胆战、大汗淋漓,两腿软的迈不开脚步,定在原地不停的打颤。她想起校长曾在全校大会上读过一封,一名初三男生在回家的路上听到狼叫时,拿出书包里的笔、本写下:“爸爸、妈妈,我今天可能被狼吃掉,因为还有十几里路才能到家,天已经黑了,我听到了狼的叫声......”的遗书,大姐浑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真后悔呀!怎么就没听妈的话走铁路呢?!”
心想:“完了!”。
此时,妈在家心乱如麻坐立不安,时不时的出去看看天色,再回屋看看墙上挂着的钟,推断着大姐这会儿能走到哪了。
“唉!天都晚了,我就不该放她回学校!”妈后悔的直唠叨。
“主啊!请保佑我的孩子吧!”看妈虔诚的祈祷和焦躁的样子,我心里很害怕。
五只狼,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正前方约五十米远的位置,与大姐相向而行。风,从前,往后吹,大姐、狼,都是顶风方向。走在前边的狼群,没嗅到她的气味,瘫坐在后边的大姐却闻到了狼的腥臊气。狼,没发现后面的大姐。
正当她喊也不敢喊、站又站不起来,绝望的等待着黑夜和死亡降临的最后时刻,后边赶来了两个高年级男同学,他俩半拖半架的,把大姐搀回了学校。
是大姐的孝心了感动了上苍? 让狼,避而不见?还是妈虔诚的祈祷,让真主眷顾了这无私奉献的孩子,请风向“保持不变”,并派来了两个天使般的男同学?总之,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化解成了有惊无险的结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事后,邻居们都说是老天爷庇佑了好孩子。
这次的化险为夷要感谢“不变的风向”、和两个男同学的及时相救,才让大姐躲过了一劫。
大姐这个假小子很“勇敢”,可有时勇敢的过了头。她听说“搭乘拉煤火车的尾部守车,可以到达学校附近的车站”,她就登上了守车。 火车的守车)
哪曾想,那天火车到学校那站没停,她看见两个男学生“顺着”火车行进的方向跳了下去了,落地后向前猛跑了十来步,没事儿,她想:“‘顺着’跳,如果跳不远,会被后边的车轮压到腿”。于是,她就自作聪明、慌慌张张的“逆着”火车行进的方向跳下去了,没想到,巨大的惯性夹带着小小的她,仰面朝天翻滚出去老远,摔的浑身是伤,腿瘸了好多天。
学校放暑假了,十四岁的大姐为了利用假期帮家挣点儿钱,想替妈到矿工宿舍收衣服回来洗,妈不让她去。因为矿工们很少见到女娃儿,妈怕大姐吃亏。
那天,天都黑了,还不见大姐回来,妈又坐不住了。
房前屋后的大山,在夜幕下显得更加压抑沉重。妈不知道去哪儿找,只能在心里默默念:
“娟呐,我的孩子,快点回来吧!千万别再遇到狼啊!”妈站在门口等啊!等......。
很晚了,远处有几个人影渐渐走来,妈急忙迎上去看,是娟! 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儿和矿上的一个老工人一起回来了。
原来,是大姐瞒着妈,和两女同学到偏远的居住区收衣服,路上碰上了三个身体壮实、嘴边长着绒毛胡子、露着半截粗胳膊、挎着腰刀的少数民族汉子。
少数民族男子▲
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话,摘下腰间镶着彩色石子、又弯又尖漂亮的黄铜腰刀,嬉皮笑脸的摆弄、比划着,向大姐这三个小丫头靠近。
同学吓得躲在大姐身后不敢抬头。大姐挺着腰杆挥舞着手臂、怒目圆瞪,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汉话。凭着她假小子的气势,趁几个汉子愣神儿的瞬间,拉着两个同学冲了出来,奔着宽点儿的大道拼命的跑。
跑哇!跑!跑到一个三岔路口时天已经黑了,恐惧迷茫之中分辨不清方向,不知该往那儿走了。
忽然,惊魂未定的她们仨,又看见从另一条路上走来一个男人,同学紧张的手心湿漉漉的,大姐说:
“不怕!他要是坏人咱们三个一起上,准能打得过!快捡几块石头!”
幸好,这个人是矿区的老工长,他认识爸,一听说是刘科长家的孩子,就一路把她们先护送回来了。
听了大姐的述说,妈后怕的呀! 一再嘱咐姐姐们以后不许跑远。
依爸的判断,那三个少数民族男子也未必真的就是坏人,他们只不过是很少看到汉族小姑娘,遇上了就寻寻开心罢了,如果是真正的歹徒,三个小姑娘再有本事,也是逃不掉的。
我在妈怀里听的很是紧张,不管他们是不是坏人,反正我以后一定不往远处跑了。
* 生猛的 侠
二姐-侠,聪明机灵、脑子反应快、鬼点子多。伶牙俐齿的她,有几分“侠”气,就是“剾"(kóu厉害),从不让着我。
二姐也是顾家的好手,好往家鼓捣东西。
那年我五岁,二姐不到十一岁。她看见非矿职工子女的尕娃们捡煤核儿,也拉着我去捡。
我们家住就在矿区,从不缺煤烧,体积大重量轻,乌黑闪亮大块大块的煤,堆满了窗下。大块的煤▲
可二姐还是胳膊上挎着小柳条筐,像模像样的拽着我和她一块儿去煤场捡煤核。 传送带从井底运上的煤▲
她蹲在离煤堆较远的洼地上,让我去大煤堆边“捡”煤,我年龄虽然小,可也懂得不应该在这里“捡”。
我滞滞扭扭的不愿意去,二姐就说我:
“胆小鬼!”
“不怕的,快去!”硬是把我推了出去。
我怯怯的,慢慢磨蹭着,边往大煤堆走,边回头看她。
“快去!快去!”,她一只手掌微弯挡在嘴边,另一只胳膊手背朝前半伸着,边往前摆手,边小声催我。
我走到像山一样高的煤堆边儿上蹲下,满眼黑黑的一大片,不知道该拿那块儿。迟疑间,二姐又催促:
“快拿!快拿呀!小傻瓜!”
我嫌煤黑,怕弄脏了手,就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轻轻的捏了一块儿扣子那么大的“黑宝塔糖”回来。
“你唱戏呐?!还掐着花指头(兰花指)!”
“真没用!再去!拿大的去!”
我又被二姐连说带推的“轰”了出去,我无奈地回到煤堆边,还是不知道拿那块儿,回头看她。
“拿大块儿的!”她两只手比着馍馍那么大,压低了声音说。
我蹲下看了半天,用三个指头捏了一块有点儿像片“饼干”的薄片煤回来。
“真笨!胆小鬼!真没用!”她黑着脸说。
两次我都没“捡”回一块像样的、能让她满意的煤回来,二姐对我失去了信心,叨唠着,转身拉我往家走,我的心一下子轻松了。
妈听说二姐让我去大煤堆边上拿煤,惊恐不已(曾经有两当地的小娃子去煤堆边拿煤,被高处传送带上倾泻下来的煤给活活的埋了。),再三叮嘱我俩:“不许再去捡煤!”
有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二姐还没回家,妈一趟一趟的出门看,急得不得了。
“拖拉、拖拉、拖拉......。”外边传来了声音。
“穎,快去看看,是不是你二姐回来了!”妈手里洗着衣服叫我出去看看。
我刚出门,就听见二姐兴奋的大声喊:“妈~!妈~!我捡回来一块大木头柈子!(烧柴),搁那儿呀!?”
二姐叉着腿,上身向后挺着,俩手费劲的托着木板较宽的一头儿,木板的另一头儿远远的触在地上。她搬着她的“战利品”站在月色中问妈。
个子小小的二姐拉着长长板子的样儿,让我立刻想起了小蚂蚁搬着大树叶时的情景,我觉得二姐真能耐!
“这个小滴撸孩儿(小鬼儿)!才回来!”
“先搁窗根儿底下吧。” 妈真是等急了,说着惯用的“穆斯林”语埋怨二姐 。
二姐炸撒着两只沾满黄土的手走进屋说:
“这块木头柈子埋的挺深,就露出了不多点儿,我一看是柈子,就使大劲儿往外拽,拽了半天才拽出来。”满脸的灰土盖不住她打了胜仗似得喜悦,说完了还站在那看着妈,好像是在等妈夸她。
第二天清早,妈来窗下拿煤准备生火,看见一块腐朽了的木板上有斑驳的红漆、锈了的钉子和钉眼儿。妈顿时汗毛直竖,吓得够呛!赶紧找来一个当地的汉子,让他帮忙,把二姐拖回来的木板(棺材板)拉到很远的沟里埋了。
妈一脸惊悚,拿了个馍馍递给了前来帮忙的汉子。
事后,妈一再嘱咐我们:
“别乱往家乱‘敛吧’东西!”。
*哭吧精 颖
时间:1960年
地点:平坡矿区
尽管我很听妈的话,可也有让妈着急的时候。我出生的时候体重才四斤八两,个子比同龄孩子长得都小,胆子也特别小,动不动就哭了。二姐又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小哭巴精。
只要妈出门,留下我、她、二哥在家的时候,她就成了山中无老虎的“猴大王”,当起了小家长和小管家婆。她这边指挥着二哥拿这个、搬那个,那边又管着我不许玩这个、不能动那个。每天在她的训斥和管制下,我必得哭上两回,否则就辜负了她颁给我的“哭巴精”“荣誉”称号。
那年我不到六岁,还不够上学的年龄。大姐为了让我克服胆儿小好哭的毛病,来年能顺利的入学,就带我先去模拟实践一次,参加了一年级入学考试。
事先大姐嘱咐我:
“老师问你啥,你会的就大声说,多说点儿,把你会的都说出来,听见没?”
“嗯”我乖乖的答应。
进了教室,老师拿出一堆纸片儿,问我上面的字念什么。
“大、小、多、少……”我回答的很快。
“会查数不?”老师问,
“会,1、2、3……”我不打奔儿的一口气往下数着,“101、102...200”
“行了行了,不用数了。”老师打断了我数数。
没想到,我当即被破格提前一年录取上小学一年级。
妈不大同意我提前入学,说我还不够上学的年龄,不光是身材长得瘦小,胆子还特别的小,蔫蔫的,又好哭(妈常说我是小老蔫儿、小赖猫儿),怕挨同学欺负。
考核老师说我个头和年龄是比别的孩子都小,可是看起来挺聪明机灵的,上学应该是没问题。
在两个姐姐的撺掇下,妈终于同意了。
能提前一年入学,归功于二姐平时对我的:
“真笨!”
“再念!”
“数不对不许坐下!”的‘亲切’教导。于是,我就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地入学了。
学校建在离家属区很远的山边儿,前后被大山夹着的一块狭长形平地上,附近没有人家。
每天早上我跟着上五年级的二姐,走很远的路、爬一个很陡、很高的大土坡才能到学校。
上学的第三天,放学时二姐没找到我,急忙赶回家,家里也没有,以为我跟别的同学一起到谁家玩了。
该吃晚饭了还是不见我回来,妈带着二姐慌忙赶到学校,挨个教室、教员室找……没有,就又返回家属区,四处打听着找我。
大半夜了,空旷寂静的山区没有光亮,妈拿着电棒儿(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的领着二姐,一家、一家不停地敲着我们班同学家的门,把小同学一个个从梦中叫醒,不停的问:
“看见刘树颖去哪儿了吗?!”
“知道刘树穎去那儿了吗?!”
刚开学,新同学还记不住谁是谁。
“就是排队的时候插腰站在第一个、坐位在第一排、又瘦又小的那个小丫头儿!”。二姐焦急地提示着。
一双双朦胧的睡眼,让妈和二姐一次次的失望,心急火燎、忧心忡忡。
终于,一个小同学提供了线索。
半夜两点来钟,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妈和二姐摸着黑,又返回了学校。校园内黑乎乎一片,她俩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在一个小土屋里的小土炕上找见了我。
小土炕一米多宽,炕上没有炕席,薄薄窄窄的破褥子直接铺在黄泥抹的土坯炕上。我和一个比我大的小丫头蜷缩着,挤在一床破被子里睡的正酣。
我梦中听见远处传来:
“穎~!穎啊!穎!”妈焦急的声音。
“小穎子~!!小穎!!”二姐喊破了嗓子的嘶哑声。
一道亮光,晃到我的眼睛……,我好像还听妈说:
“别叫她了,外头冷让她睡吧”。
天亮了,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小土屋低矮的棚顶角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几缕粗、细的光,从发黄了的旧报纸糊的破窗户中间透了进来,我身上盖着的是妈的衣服,一时间不知自己在哪儿。
身旁的丫头告诉我说:
“昨儿个夜哈里头,你玛(妈)和一个大丫头来找你咧。那丫头想拉你起哈(起来)回家,你玛给拦哈(拦下)咧。”
到了家,二姐大声“审”我,放学为什么不等她?!不回家?!咋就睡到那个小土屋里了?!她凶巴巴的样子,吓得我的哇!哇!又开哭。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让她那么大声吼我。
“说呀!说呀!小哭巴精!就知道哭!”二姐喝斥我。
“呜~呜~,妈说:‘小同学要互相帮助’” 我委屈的哽咽着说。
“你还赖妈!”二姐吼着。
“快别吓着她了”,妈走过来边说边拉我到她怀里,问我昨晚上是咋回事。
昨天刚放学,一个穿着蓝色半截子戏袍的三年级大丫头,来我们班上找一年级小同学,她站在教室门口问谁能留下来跟她做个伴儿,晚上陪她一起在学校睡。小同学们见她那奇怪的样子,谁都不留下陪她。
她脸很黑,焦黄的头发在耳朵上方一寸的位置,齐齐的剪短了一圈儿。下面露出的大半个后脑勺子,刮的跟尕娃子的光头似得发青。留下的那一小圈头发,像个小“盖儿”似的扣在头顶,好像油布雨伞顶上的那一小块油布。 三年级大丫头的发型▲
高领子的肥大戏袍子套在她瘦瘦的身上,从远处的侧面看,整个人好像一把没困住的油布雨伞,立在教室后门的门口。我边看她滑稽的样子,边等着二姐来找我。
过了一会儿,同学们都走了,就剩下教室里的我,和教室外的她。
她从后边的门进来,直径走到前排我的课桌前,拽着我胳膊,说她晚上一个人睡,很害怕,让我留下陪她。
“你咋不回家睡呢?”,我问她。
“额没邮甲咧(我没有家了),那年地正(那年地震),额甲的窑东子踏咧(我家的窑洞子塌了),额达和额玛(我爸和我妈)都没咧,是拱舍搭堆赏(是公社大队上)送额来商(上)学的”。她低着头抠着桌子缝儿里的土,操着当地人的口音说。
她见我好奇地盯着她那件,用金丝线绣的大黄花的蓝衣服看,
大丫头穿这样的戏袍▲
不好意思地说,她没有衣服穿,是大队长找来了这件旧戏袍子,剪下了一截,又让他的婆姨给窝着缝进里边一大块。她边说,边翻开戏袍子的底边儿,让我看。
我欣赏地看着、摸着说:
“真好看!就是有点儿大。”
“队章的婆姨雪(队长的婆姨说),登握章稿咧(等我长高了),再罢窝着滴扁扁方出来,倡端久蒸合湿咧(再把窝着的底边儿放出来,长短就正合适了)”
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摸着自己头告诉我,头发也是队长找来村里剃头匠给剪的,说是头发剪短了不藏虱子。
听她说这些,觉得她真可怜。在她一再的央求下,我想起妈说过“小同学要互相帮助”的话,就跟她走了。晚饭吃了学校食堂给她的馍,留下陪她住了。
妈听了后无不感慨的说:
“哎呀!我的傻孩子!你才多大个小人儿呀!还能想着给别人壮胆,真是个招人疼的......。”
那个时期,虽然家家贫苦、挨饿,但大多数人纯朴、有信仰,社会治安还是蛮好的。所以,三年级大丫头一个人住校,除了怕自己心中的鬼神,和山上有可能下来狼,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谁都不会去伤害一个没家的可怜孩子。
事后,妈告诉我可以怎样帮助小同学,比如:
“借给别人铅笔、橡皮……。但不能跟外人走,有事一定得先告诉妈”。
我也觉得自己让妈和二姐找了半宿,很过意不去。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不回家了。
(十一)道听途说
妈心脏不好,越是怕妈着急操心,吓人急人的事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一天,爸一大早骑车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开会,很晚了还没回来。妈心神不宁的到门口的高台阶望了又望,饭热了一遍又一遍。
“刘科长家的!刘~~科长家的!! 了~~也了不迭迭了!!(了不得了)”
一个当地人的婆姨,慌慌张张的拉着本地人说话特有的长腔儿叫妈。
“刘科长哈抹(还没)回来呀!啊?!我蒙(们)家里头的(她丈夫)刚刚在回来的落(路)上听人雪(说),那~达达(那边很远的道上),一个穿蓝衣服骑车的老汉,让大卡车撞上咧!车头上溅了那么多的……”
骑车、穿蓝衣服的!爸骑车穿蓝衣服!妈顿时吓懵了头,张着嘴呆在那“魂儿”飞了......。
远处,爸完好无损地推着车回来了,被撞的人不是爸。
看见爸,妈瘫软地从靠着的门框躇溜到地上。
爸走近,不解的喝斥妈:
“那么大人怎么坐地上?!快给我倒碗水!嗓子干的冒烟儿了”。
打那,妈就落下了心慌慌的毛病。
(十二) 退职.争吵
时间:1962年末
地点:平坡矿区
自打反右倾运动后,爸和一些说过真话的业务骨干的日子不好过了。
爸是个有追求的人,工作严谨,做事力求准确无误一丝不苟,在原则问题上不含糊、不越线、不变通。爸的工作能力、敬业精神虽然受到矿级领导和同事的好评,被推选为先进工作者、省里的少数民族代表。可是,爸在外行的小顶头上司面前,不会说恭维话,尽说大实话,逆耳的忠言“头儿”不爱听,爸也不会去揣摩小领导的意图、也不帮着办私事。爸这样的人,头儿用着不顺手,自己也难免气不顺,回到家经常流露出烦躁的情绪。妈,只能说些宽慰的话,体谅爸在单位的不易,还嘱咐我们别惹爸生气。
1962年末,我家来西北快七年了,平坡煤矿的资源已经接近零点,准备转矿,到另一个地区继续开采。
我们姐妹也已经长大,大姐转年就到十八岁了,二姐也快十五,我也八岁半了。
爸终于将一份退职(解除公职)回东北老家的申请报告,递到了领导的办公桌上。矿领导以种种理由挽留,长时间拖着不批。
长大后,站在爸的角度来思考他的退职决定,就能理解他当时的苦衷。听爸说过,下大决心退职的原因有三:
第一.看不惯逆来顺受、阿谀奉承的风气;不情愿在能力不强,又不明是非的领导手下工作;即便是转矿,也还是原班人马,就个人而言,未必有更乐观的前景。
第二.子女们已长大,不能把三个闺女的幸福和前程,断送在偏远荒僻的穷山沟里。敏光(二哥)的病也得尽快的治,不能再拖着了。
第三,七十五岁的父母身边没人照顾,作为“长子”的他,有义务回到老人身边。
爸的退职决定遭到了妈的阻拦。妈不同意爸退职,更不愿意回东北老家榆树。回想起那些年当小媳妇的日子,妈心疼不已……!
那年,妈和奶奶先后怀孕,妈二十三岁怀的是第一胎,奶奶四十七岁怀的是第十一胎。身为孕妇的妈,除了继续操持一大家子人过活,还时不常的伺候比妈怀孕晚了些天的奶奶。
妈生下一个羸弱的男孩儿,出生三天就夭折了。紧接着,奶奶生下七斤多重白胖健康的大小子--我爸最小的弟弟,我的老伯。相比之下不禁令人咂舌。若回榆树,年过半百的妈还得继续伺候七十多岁严厉、尖刻的公公婆婆,妈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
妈不同意爸退职还有更重要的原因:爸、妈已经五十岁了,我和二姐还小,二哥有病。 爸退职,就意味着全家人没有了生活来源,这让妈,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那几年妈进入了更年期,是生理及情绪反应最强烈的阶段,再加上对爸要退职的忧虑、对儿女们日常生活中遇到问题的焦躁等因素,促使妈和爸,经常吵架。
通常来说,在小孩子的心里,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与沉重可言,可我却不然,小小的我心里最怕、最担忧、最沉重的事,莫过于爸妈吵架了。别人家小孩子玩的时候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粑粑(炸弹)”可我心里却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爸和妈吵架”。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飞机的粑粑,我只希望爸妈不要吵架。
记得有一次,爸妈刚争吵几句,四岁的我,根据以往:“我一哭他们就不吵了”的经验,先声夺人的大哭起来。爸,被我无端放大了的哭声惹怒了,一个大巴掌打在我脸上,巨大的力量把站着的我,打的一屁股“墩”在了地上。我脑袋翁的一声,感觉头很大、脸火辣辣的。好像自己的‘魂儿’飘在一人多高的前上方看见了我自己:
“一个小小女孩儿,坐在地上大张着嘴,脸憋的发紫,半天没有声音、没有喘息的哭”。
妈心疼的一把抱起我,抚摸着我的脸,大声冲爸喊:
“你打孩子干啥!你看五个大红手印子!”
原本可以很快平息的争吵,妈为了给我挨打讨说法,升级到了更大、更激烈的争吵。那一次,我不分火候的乱用我“大哭”的招法,试图阻止爸妈的争吵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我后悔不已。打那后再也不敢在爸、妈争吵的时候大哭了。
妈在与爸的多次争吵中终于病倒了。妈昏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拉、不撒。隔壁家婶儿过来帮忙做饭(当时大姐在矿上当广播员,要早起播音,住在矿区职工宿舍,不知道妈病了,倔脾气的爸,每天照常上班,对妈不理不睬)。
隔壁家大叔觉得妈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叫二姐到山上捡几块鹅卵石回来,放进炉子烧烫。大搪瓷缸子里倒了半缸子醋,大叔家的婶儿和二姐扶起妈,妈半躺半靠着,大叔端着醋,放到妈鼻子跟前,把烧的半红发烫的圆石头丢进醋里,“滋啦~~”缸子里冒出了呛人的酸气直冲妈的鼻子,妈没有反应。
“快!再夹一块!”大叔催促说。
“滋啦~~”,第二块石头大,烧的时间长,升腾的酸气更多更冲了,妈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事后好几天妈的鼻子里都很疼,是被酸烫的蒸气熏的脱落了鼻孔内的粘膜。
近半年的时间里在爸的一再催促下,退职报告终于批下来了。
妈的心彻底凉了,不想走也得走了。妈在炕上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指挥姐们打点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