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文/姜飞
夕阳刚刚隐身在远处灰色楼宇的身后,街灯就晕染开来,不给夜色一点机会。那越来越重的黑,只能远远地徘徊在城际的山林,觊觎着这灯红酒绿的城市。直到破晓时分,依旧如隔世的狼,不能抵达今生的人间。
即便关了门窗,五指依旧历历在目。这无孔不入的城市之光,可以穿墙,可以破窗。还携了嘈杂的声响,仿佛黑白无常入了声色犬马的十里洋场。
唉,这浓郁的暗夜,被城市拒之门外。不夜之地,遍布催命的符咒,耗尽了多少欲静的灵魂。灯光窥伺的梦境,都无法放慢脚步,等一等自己的身影。城市夜色迷离,一切都是漫漶的样子,不清不白,浑浑噩噩。
黑夜属于乡下,属于山村。
夕阳缓缓落山,长长的多彩的披风还拖曳在青瓦泥墙上。炊烟渐次零落,鸡鸭鱼贯入笼,牛羊归圈,猪槽食罄。夜色才蔓延开来,囫囵吞枣般吃掉整个人间。
天光被四围的峰岚叠嶂高高托举在穹庐之上。大地在夜的子宫鼾声四起。
有时,月亮像个巡夜的人,手提灯笼,敲打灰林鸮的啼鸣。柔和的光,抚摸一场场生动的梦。有时,萤火虫穿过黑暗,一闪一闪,用微弱的光,带着梦想飞翔。虫鸣似水流,在暗夜的森林跌宕。犬吠如梦呓,装点深夜的寂寥。
夜行人,凭着感觉摸索前行,不论离去还是归来,都不忍踩痛这曲曲弯弯的夜路。哪怕点亮一盏微弱的马灯,也是对夜色的亵渎。犹记年少时,下了夜课,摸着黑,往数公里远的家赶。将自己沉浸在浓酽的黑里,仿佛身前身后尽是孤魂野鬼。山风吹过,比夜还黑的树影婆娑,比黑更深的夜枭的叫声,总让人汗毛倒立。越是加快脚步,越是有夜游神在身后紧追。等转过山坳,一窗微弱的灯光孤独却执着地摇曳在黑暗的重围里,一颗噗通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夏夜的黑,往往败给了一条河流。是的,星星掉进河水,就有粼粼波光呵痒了夜的腋窝。夜色红了脸,躲进捣衣声里,随水荡漾。鱼儿惊醒,追着星星觅食。三两稚子,追着鱼儿撒欢。夜色迷离,沉醉了多少旧时光!
入秋后,秋虫啜饮夜露,如痴如醉,仿佛无数精灵在暗夜里摇摇晃晃,低吟浅唱。清凉的夜色弥漫旷野,抚慰一曲曲悲歌。忽而风声四起,万籁俱寂,秋叶像一只只蝙蝠在夜色里乱飞。广袤的田野,夜色朦胧,总有几堆篝火,明明灭灭,总有一个少年,寒影孑孓。
冬夜,黑的汁液仿佛被深深冻结,浓得一把炉火也化不开。只有乌鸦凭着本色,跟黑夜把盏言欢。还有黑色的松涛,一声盖过一声,把夜色吆喝着往山外驱赶。
点亮油灯,向黑夜借一块地盘,读“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黑夜缩成影子,在土黄的墙面摇晃。母亲纳着鞋底,时不时高高扬起针线,如一道闪电穿过黑发的乌云,雨点渐渐密布白色的鞋底,厚实温暖。父亲坐在条凳上,用最原始的工具,将乌桕树的白果一颗颗从成束的木梓枝条上薅下来。满地碎银滚动,满空雪粒纷飞。
一场春雨妄图洗白夜的墨黑。此时的夜只属于我一个人。万物都在悄悄生长,我也在偷偷拔节。所有的欣喜之色都藏进黑暗。绿的小草,红的桃花,青的麦苗,还有这油亮的小雨。都把艳丽捂住,只漏出芳香。我赤脚而行,旷野无垠,春心无边。
夜色,给了我无尽的闲暇。夜的枝桠,让我可以收敛疲惫的翅膀,栖息于斯,沉醉不知归路。
作者简介:

姜飞,黄冈英山人,出生于1971年1月,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在黄石交投集团任职。文学爱好者,户外爱好者,作品散见《小说月报》《杂文》《黄石日报》《东楚晚报》《黄冈日报》《鄂东晚报》《打工》《楚天声屏报》《大别山》《山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