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 按】

每逢春节的时候,我都会收到南京著名的木作艺术家、会计师和南京工艺美术师、南京市区级非遗传人陈和生先生寄来的迎新春挂笺,这是先生与我的深情厚谊,也是先生厚道而快乐的助人方式,记得他还寄给我许多名贵的木头剩料,我想用它刻印章,但憾于其坚硬而难刻,只能束之高阁而展览之。今年是龙年,那随风飘动的挂件在我居室门上,增添了许多节日氛围。特此感谢先生,当我问及先生为什么会喜欢木作艺术,他发来此文,我细读后,觉得陈老的酷爱与追求,这是一个非常花精力与技术的细活,有着微雕艺术与卯榫艺术的高难度,而且也是花费不菲的付出,你有闲还必须有钱,才能玩得起如此美好的艺术,通过先生发我的系列木作故事,其间遇到的人和事,简直就是我们上世纪末中华大地发生的历史,一件木作寄托了一个时代的往事,也承载着陈老师激情照耀的青春年华,都是爱好艺术,不过我们叙述的方式与呈现的作品不同而已,当我们回首过往的点点滴滴,那是自己的足迹与传奇。
———-余一 写于甲辰新正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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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木作 结下的不解之缘
文/陈和生(南京)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说一个人走山路时,随手抓了一下路边的草,手被草边缘的细齿划了一道口子。据此,他发明了锯子,用锯子可以锯很粗的木头。这个人就是鲁班,我对此觉得十分神奇。
再长大一点,知道了鲁班是山东人,他是那个年代造桥、建筑方面的巨匠。这之后,一代一代的后人,将许多发明创造都归集于鲁班一身,包括家具制作中榫卯组合,建筑中的斗拱结构的发明等等,这样鲁班被人尊崇为木匠的祖师爷。
从小,我心里对很多事情充满了好奇,对手艺人干活特别感兴趣,他们的手怎么那么灵巧,损坏的东西他们一修就好。许多东西只要你讲一下,他就能给你做出来……太神奇了。

诸多有关匠人的手艺中,我对木匠活情有独钟。
在过去物质匮乏、生活不富裕的年代,绝大多数人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就很知足了,极少有人奢望象今天这样,有宾馆似的家庭装修。家里有什么土、木活要做,请瓦匠、木匠上门做即可。我家老房子顶上不时掉灰,房间里要安装杉木天花板。妈妈请了经常在外公家做木匠活的朱师傅,按妈妈吩咐让我叫他:朱爷爷。
那时候我刚刚上小学,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木匠。我原来不认识做木匠活的那套家什,只是觉得每样家什都十分好玩。
由于仅仅是吊装天花板,现在看来活比较简单,不需要太多的工具。朱爷爷肩头担着斧头柄,斧头勾着大锯子,锯的橇绳里夹着刨子、墨斗、角尺等工具就来了我家。
朱爷爷进门先整理那一堆木头。第一步就是打工作台。那时没有钢圈尺,用的是木折尺,每节长约18公分首尾相接,平时折着,用时一拉直长达1米。这之前,我只知道打格子用的“米道尺”(南京话,意直尺)。要用多长木头就先用折尺量好。
学生写字用铅笔,朱爷爷用的笔却是竹子做的,笔头削得扁扁的且很薄,再劈成一丝一丝的,用它蘸上墨水画线做记号。我看朱爷爷有时会在线上打个“x”,而在锯的时候,朱爷爷却是沿着打“x”的线锯。打“x”不就表示这处是错误吗,怎么按错误的线锯呢?我感到好生奇怪。朱爷爷说:孔夫子在文章上画“x”表示此处是错;鲁班祖师爷传下来,木匠画“x”处则恰恰相反是确定。哦!还有这样的说法,我一下子就牢牢记住了。
还有,学生画线用的直尺只有那么一点长,在这长且弯曲的木头上画线,哪来那么长的尺呢?只见朱爷爷从墨斗前端抽出一根带勾的沾满墨汁的细绳,将细绳勾挂在木头的一端,然后放出黑线,顺着长木头走到另一端,对准位置并拉紧,左手握住墨斗,腾出右手用拇指、食指将细绳的中间拎得蛮高的,突然一松开手指,只听“嘣”的一声,那黑绳弹了下来,在木头上留下了一条长且笔直的黑线。在我看得发呆时,朱爷爷告诉我:这是墨斗弹线,再长的木头上用它弹出的线都是笔直的。我又记住了。

我当时觉得木头蛮硬的,朱爷爷怎么才能把那么长的、黑线外的部分去掉呢?朱爷爷左脚踩着木头,右手握锯,左手比划着在木头上找准位置后,就“咔哧咔哧”地开锯了。没多少时间,木头就按照先前所画的线被锯开了。看到眼前锯子有如此的威力,我感到非常吃惊。
木头锯完,朱爷爷将木头前端在工作台上的马口处顶牢后,拿出刨子,“啪啦啪啦”一边敲一边将刨底翻过来眯着眼睛仔细看(后来知道,这是在调整刨刀出口深浅和左右平直),并做了几次调整。接着双手握紧并压住刨子向前推进,随着“哧、哧、哧”的声音,一条象纸带一样的刨花,从刨子中间的口卷着圈就出来了,原先毛毛糙糙的木板表面顿时光滑了许多。让我看傻了。

推了几刨子后,朱爷爷双手拿起木头,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对这头看看,再调个头看看之后,又放下木头继续刨。我不解地想:他看的是什么呢?后来知道了,这是在看木头边线直不直,面平不平。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家里人招待朱爷爷去吃饭。趁这个时候,我将木匠工具一样一样拿起来,这看看那摸摸。又模仿朱爷爷的样子,两手抓着刨子在木头上往前推,看他似乎没用多大力气,淡黄色的刨花就出来了。可轮到自己,尽管我怎么使劲地推,那刨子就是推不动。后来知道可能是刨子在推的过程中遇到了木结疤,或是刨刀入木深了;另外小孩没力气,且没顺着木头的纹路推刨子所致。

我无奈地放下刨子,又拿起锯子,学着朱爷爷把木板放在长板凳上用左脚踩着,将左手的拇指压在靠线处准备开锯。这锯是木匠用的,锯子长、锯齿大,锯子不听我使唤,一用劲在锯齿与木头接触的一刹那,锯子跳了起来,落在我左手拇指上,顿时血流了出来。我下意识地按住伤口,赶紧跑到我奶奶平日烧香的香炉里拈了一撮灰,按在伤口上。妈妈见状,丢下饭碗,先扯了一块布条给我裹住受伤的大拇指,再用棉线一圈一圈地给缠紧。

朱爷爷看我手给锯伤了,因为他知道锯齿锋利的程度,感到非常过意不去。父母没有一点责怪之意。这一锯子让我更深的记住了自己木作的启蒙师父——朱爷爷。
事后,血渗透了布条,也没到附近的卫生所清创包扎,伤口也没有发炎,家人也没有骂我,几天后伤口愈合了,当我拆开布条,看到左手拇指上留下了一道疤痕,六十多年后的今天疤痕还略微高低不平。
那一锯子,并没有打消我对木作的喜爱,反而让我更想一探究竟。那时只知道木匠活就是做家具、盆桶。长大以后,我逐渐知道木匠活的分类太多了,房屋建筑类大到宫殿,中到亭台寺庙桥梁,小到民居。另外还有方木、圆木、大木、小木、细木、木雕、木模之分……

那一锯子,让我对木匠活由喜欢到酷爱。在我未成年时,几位老木匠师傅看我那么喜欢看他们干活,还喜欢不时提出制作方面的问题,可能隐隐约约觉得这小孩将来可能是他的同行,有的木匠师傅送我锯子,还有的赠了我刨子。时光荏苒,这老锯子虽换过锯条等,但它至今还在我身边。

我带着锯子、刨子、凿子等几样简单工具,去了江苏句容县茅庄村和安徽省定远县青洛公社插队及工作,在外面转了一圈十年,又把它们又带回了南京。
自幼只要有了做木作的想法,就挤出时间自己动手,从用菜刀劈削做大刀、红缨枪、手枪、帆船、木靸板开始,以后有了木匠工具后,又做过实用的小板凳、大小方桌、木箱、折叠椅……木作技术在无数次的求教、自悟和磨练中得到提高。
更是这带血的一锯子,木匠活居然成了我退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从前的日月属公家,现在的光阴归了自己。有了大把时间的我,将木作与插队在茅庄的生活联系起来,制作了黄土地系列木作;将木作与老南京的街巷民情结合起来,制作了老行当、市井烟火系列木作。以上几个满带泥土芳香和市井烟火味道的木作得到朋友们和诸多媒体的关心、帮助和大力支持。

如有可能,以后将进一步拓展自己的思路,准备与我的儿时生活串联起来,再制作一组金色童年系列木作。
我崇拜木匠的祖师爷鲁班,文中多处用“木匠”二字,丝毫无不敬之意。木匠干活的工具大多数是根据需要自己制作。记不得是哪位老木匠告诉过我,若想知道一位木匠的手艺如何,那就先看一下他干活用的“家伙”就一目了然了。手艺精湛的木匠,他的制作工具必然是上乘无疑。因此,我制作的这组老行当——木匠系列木作,是汇集了我印象中看到的最好的木匠工具,所用的材料也是选好的,其中有红榉、小叶黄杨、紫光檀、紫檀、海南黄花梨,虽然用料很少很少,但以此表达自己对木匠的敬佩之意。

木条斜拉着腿的工作台上放着折尺、直角尺;钉着的马口后面放着刨子。工作台下第一排是:上面插了一只竹笔的墨斗、锯子;接着是:木工锉、手拉木钻、凿子、斧头、活尺和羊角锤。做这套木匠工具,对喜欢木匠的我还真有压力,既要做的小,又要做得比例恰当、传神,否则就打脸了。经过十多天的努力,终于完成了这组木作,了却了我对木匠崇敬的那份心结。

我在句容茅庄时,一位老木匠师傅告诉我,在装锤柄、凿子柄时,木把可装到顶头,而斧头把却不可以装到顶头。我问:为什么?答:斧头的木把装到顶头,有“班门弄斧”之意。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学无止境。
附:陈和生先生的其他木作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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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余一、犁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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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余一、佐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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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