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节选）
作者：迟子建
朗诵：曹维堡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我守着的这团火，跟我一样老了。无论是遇到狂风、大雪还是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来没有让它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
我是个不擅长说故事的女人，但在这个时刻，听着刷刷的雨声，看着跳动的火光，我特别想跟谁说说话。达吉亚娜走了，西班走了，柳莎和玛克辛姆也走了，我的故事说给谁听呢？那么就让雨和火来听我的故事吧。……
我是个鄂温克女人。我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我这一生能健康地活到九十岁，证明我没有选错医生，我的医生就是清风流水，日月星辰。
我出生在冬天。我的母亲叫达玛拉，父亲叫林克。在我眼里，河流就是河流，不分什么左岸右岸的。你就看河面上的篝火吧，它虽然燃烧在右岸，但它把左岸的雪野也映红了。伊芙琳对我说，对岸是不能随便去的，那已经不是我们的领地了。她指着娜拉说，她去可以，那是她的老家。我和娜拉不在意伊芙琳的话，仍然在左岸与右岸之间跑来跑去。娜拉还特意在左岸解了个手，然后她跑回右岸，大声的对伊芙琳说，“我把我的尿，留在老家了！
……
我讲了一天的故事，累了。月亮升起来了，不过月亮不是圆的，是半轮，它莹白如玉。它微微弯着身子，就像一只喝水的小鹿。忽然，那条路的尽头闪现出一团模糊的灰白的影子，跟着，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鹿铃声，那团灰白的影子离我们的营地越来越近。安草儿惊叫道，”阿帖，我们的驯鹿木库莲回来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鹿铃声听起来越来越清脆了。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它就像朝我们跑来的白色驯鹿；而我再看那只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驯鹿时，觉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
【作者简介】迟子建，第十二届、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常委。中国作协副主席。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
【朗诵简介】堡妮，本名曹维堡 江苏省朗诵协会会员 南京珍珠朗诵艺术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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