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民国泸州名医王仁叟》系列之四
原创 渠公

西南医大江玉博士陪同参观博物馆
破桥,对今天的泸州人大率莫名其妙。有吗?有这地名吗? 那是哪里? 确实,“破桥 ”化为历史尘埃至少已六十载岁月了,差不多两代人以前的事,你向谁打听去?
玉蟾山下,马溪河边,八十年前有一处山明水秀的河湾。 沃野平畴,田地肥沃,沿河两岸静静卧着连片屋宇,一道年 深月久的破败石桥连通两岸。小溪流汇入濑溪河、汇入沱江、 汇入扬子江、汇入东海,河水常清,河岸常绿。每天每日, 薄雾从河中升起,缥缈温润两岸,渐渐显出桥头岸边阡陌纵 横的轮廓。总是河中鲤鱼打挺的泼剌声唤醒黎明,竹林里栖 居的麻雀骨碌碌滚出来,呼应着振羽,开始一天的噪鸣。浓睡以消残酒的农夫咿呀一声推开柴门,打着惬意的呵欠,牛圈里拉出耕牛,掮起犁辕,赤脚踢翻荒径上的露珠,开始一 天的劳作。一人一牛身后,农舍苏醒过来,鸡叫、犬吠、猪 哼哼,炊烟从草屋顶弥漫出来。湾头的三叔带领四叔、五叔 一群孩子,呼喊着跑来,扑通扑通扎进河水里。破桥展开了新的一天……
八十年前的破桥渐渐隐入了尘烟,对外称顺江场了。再 后来,因建制改变,叫顺河乡。场镇规模逐渐扩大,今非昔 比。“破桥 ”名不存,实已亡,水枯岸颓,只有每年胡豆花开的时节还依稀看得见昔年的草青鹅黄。
顺河乡镇先家中西药房
八十年前“破桥 ”曾流行一句切口:先家的租,王家的书。意思不用解释了。仁叟公那时已是泸州名医,破桥开“仁寿堂”医馆”,泸州珠子巷辟“一囊春 ”医馆,两处坐诊。“一囊春 ”医馆门首仁叟公自撰一联:“掩耳浮名,无求自免蝇营苦;留心撰述,有事 始知驹隙忙 ”,无论寒暑,仁叟公闲时耽读典籍的身影,深深印在弟 子们、乡民们眼里、心底。他的医术、医道有口皆碑。平时有出诊固 然都是轿子、滑竿出入,乡民有急诊也常常看见他水巴龙草鞋一登,童子提着药箱,跟随乡民急如星火奔去。这才造就了身后乡民赠他“万 家生佛 ”、“有脚阳春 ”的口碑,这才有了四乡民众群起围攻兵痞事件(见后)。仁叟公膝下四子一女皆志于学,却没有一人继承 他的医学衣钵。这情形与儒林巨匠、“三百年一人 ”的陈寅恪家相似。 陈寅恪上代三世名医,祖父陈宝箴贵为湖南巡抚时还为顾命大臣翁同 龢提笔处方治好顽疾。陈寅恪熟知医经深明医理,却一生反对中医,只把医书当作文史研究。仁叟公几子亦复如此。长子崇礼公醉心教育,一生奉献给破桥新式小学,做了一辈子校长,威望高,服务地方,常 常为乡民调解纠纷。二子崇本公(家祖)骑马赴重庆考试,考入上海群治大学。三代 子弟又出不少读书种子,长房长孙王冠儒最称仁叟公老怀,幼时常常 被放在膝上玩耍,冠儒大伯则记得寒冬腊月半夜醒来,总是看见爷爷 瘦骨嶙峋的脊背佝偻在牛肋巴窗前,挑灯夜读或展纸疾书。冠儒大伯 不负祖望,学成后回到泸州,先任高工校长,作育地方俊彦,解放后 任监理工程师,一力主持修建了川南行署大楼和市图书馆,如今成了 泸城十大建筑之首、次。二房长孙非儒抗战中从重庆考入朝阳大学,“朝阳出法官,东吴出律师 ”,“反饥饿反内战 ”中冲在学生游行队伍 最前列,被登报通缉。三房出了武汉测绘学院教授、先家外孙女成了核物理专家。陈、王两家子孙悖祖逆宗,难道是家教出了问题?当然不是,其实跟上世纪初西学东渐,科学逐渐昌明有关。中医 的“医以意 ”、“阴阳调和五行生克 ”学说没有实验科学支撑,受到当 时很多著名公共知识分子如严复、章太炎、孙中山、汪精卫、陈独秀、 梁漱溟、鲁迅等人的攻讦和怀疑。与此同时期,袁世凯国民政府出台 《壬子癸丑学制》,废除传统中国医学。继而偏据南方的孙中山国民 政府出台“取缔中医施行细则 ”及禁止传统医学进入大学的法令。1927 年之后的国民政府对待中国传统医学的态度仍然与北洋政府如出一 辙。北伐完成迁都南京后,央卫生会议又作出“废除传统医学 ”的 决定。直到 1949 年,传统医学始终未能获得政府教育部与卫生 部的正式认可,这才演化出 1939 年中医界两次派代表赴南京抗议政府废止中医案(谢利恒为请愿团团长)。这是时代潮流,人心向背,个人哪有力量抗拒!正是时代大背景使然,才有陈寅恪拒绝中医,仁 叟公后继无人。然而也正是作为当事人,因为个中的痛苦与思虑,才最终促成仁叟公的《新中医五种问世》,“新中医 ”振聋发聩,在川中首倡“ 中西医结合 ”,调和中、西医。继而身体力行, 独立开办“泸州革命中医学校 ”、“泸州中医医医学校 ”、“鸿仁医医学校 ”,以实际行动参与了全国的“新中医 ”运动,理论上阐明了“新中医 ”许多融而未萌的关键,并且实际上 完成了调和中西医的治验实验。仁叟公的子息大部世居泸州, 最近的一次宗族团聚有近百人之众。“破桥 ”湾头还散居着 一些王氏族人,则未必都是仁叟公枝叶了。家祖崇本公湾头道山旁即居住一家儒字辈王姓,应当是未出五服的亲族,他给我讲述了一件民国末年的趣事:仁叟公的道山在顺江场对 岸高阜,水不能淹,脚下就是“仁寿堂 ”医馆,大路边,乡 民称作“大坟包 ”。很是敬重,行往过来绝不喧哗,踏青也 不会打扰周边,清明上坟有多余的香烛纸钱也乐意到坟前敬 拜供养。有支队伍经过破桥,士兵喝醉酒玩 枪,一颗流弹击中“大坟包 ”墓碑,火星子爆绽。这一下不 得了了,四乡人闻讯抓起锄头、扁担蜂拥而来,顷刻间啸聚 数百人,团团围住饭馆,群情汹汹要拿肇事士兵是问。 士兵搞不明白一座坟怎么能有如此众多孝子贤孙?最后还 是小学校长崇礼公出面,两面圆场,由肇事士兵礼献三 牲坟前叩头谢罪方才罢休。今天,“大坟包 ”早已落寞,颇 显萧瑟。坎下修公路,不断蚕食,已经快要危及坟包基础了,谁还认得这里葬着“万家生佛,有脚阳春 ”?
先家收藏的仁寿堂医馆药碾子
对岸开了一家中西药房,姓先,已经传到第三代了。说不出当年旧事,却记得由河对门医馆搬过来了一 口铁铸的药碾子,也只有这样的坚硬家什才能熬过八十载岁月。我们商量收购了这件纪念物。

作者向王冠儒讨教仁叟公遗著问题,冠儒大伯时年百龄
编辑 蓝集明 2024.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