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面名如眉
东方樵
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像是可以随意更换的一顶帽子,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两弯眉毛。“眉毛”既是“生定了”,好赖要伴人走完生命的全程。
古往今来,中国人大都看重取名。看重取名,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和厚望,本是无可究诘的。但取名时,要寄寓、要包容的东西太多,而用字只能两个、三个,因而要取一个比较理想的名字,有时甚至比写一首绝句、做一副对联还难,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有的求奇使僻,到古文字书里搜寻笔画繁多、使用频率极低的冷僻字眼,弄得子孙写时莫可奈何,旁人叫时挠头莫辨。极端的例子是武则天,爹妈给取的名字已够有气魄够好的了,她却还要挖空心思造出一个“曌”来,那么古里怪气的,常人何尝认得?同唯恐与天下人重名相反,有的却又一味与名人、伟人重名。殊不知,那些名字像注册商标,已凝结了特定个体的生命和人格内涵,染有他们灵魂的气息。轻易与那些人重名,在旁人眼中,难免有“盗用”之嫌。近些年,有人给孩子取名已完全没有中国气派了,西欧式的,北美式的,日本式的,俄罗斯式的……黑头发黄皮肤的却冠上一个洋名,给人感觉的别扭劲儿,就像明明是个冬瓜却硬要人称它为“瓠子”。
另外,还有土俗不雅的,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樟脑丸和庄稼院的混合气息,几乎看不到什么文化底蕴。有依阿时势的,把活生生的生命当成一段木头来粘贴政治标签和流行术语,染有抢眼而可悲的极左色彩。有男女不分的,女名阳刚气足,男名女儿味浓(这当然与网络上女的取猛男名,男的取倩女名那种别有用心不是一回事),闹出许多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上乘之作,是那些妙手偶得,姓和名一经组合就奇迹般地产生深长韵味的名字,如画!如诗!
“秦岭云”“关山月”,这是两个画家的名字。它们岂止是生命的记号?分明是两幅画!你念念,云横秦岭的苍莽气象,秦月汉关的幽远意境,就立刻会在你的眼前幻现。京剧大师梅兰芳、盖叫天的名字也取得绝。那“梅”字后面,接其它任何字都不如“兰芳”和谐,寒梅幽兰次第开放,山野飘溢着沁人的清香,多美!那“盖”字本是个不怎么好取名的姓,后面跟个啥名儿都是难听的,而以“叫天”接之,“盖”字活了,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诱人想见其铜喉金嗓,声腔裂帛遏云。有个歌唱家叫“万山红”,取得不赖。“万”与“红”之间无论插个什么别的字都别扭,唯有嵌一“山”字境界全出:层林尽染,万山红遍,一派迷人的秋光!政治家陶铸和万里,虽是单名,姓和名却得到了最佳的组合,成了血肉相连的有机体。“陶铸”这个名字给人一种千锤百炼方正凝重的感觉,甚至使人想到殷商铜鼎。“万里”这个名字看似随意,却有一种包举厚地高天的大气魄,“八千里路云和月”,“三万里河东入海”,这些名句均可作其图解。其他像“高长虹”“何其芳”“马识途”“常香玉”“柳成荫”“牛得草”“白雪洁”“杨柳青”“向天笑”等名字,也可圈可点。
可惜,世上这样让人动心,人如其名,名如其人的名字,实在是太少了!
人的一生与一个不如意的名字厮守着,是件很伤神的事情。于是,有些人纷纷改名,有的甚至几易其名。更名,其实标志着人在短短长长的生命途程中某种有意或无奈的调节。但名字更改之后是否就一定比原名好,人生是否因了更名而转铁成金,这倒说不定,如果他只是刻意于改名,而不更“刻意”于人生的经营。常见一些爱俏的女子,不理会自己的脸蛋儿如何,却可着劲儿在眉毛上下功夫:拔眉,画眉,文眉,种眉,结果有的反倒失去了原先的风韵。说真的,名字这东西,实在很有些像人的眉毛。眉毛,人脸上诚然少它不得,但又无多大实用价值,它毕竟只是面庞的点缀。名字不也这样?佳名固然可以使亮丽的人生增色,但决不可能使一个平庸的生命变得辉煌,它不过是人生的标饰。那些光彩照人的名字,如果抽去丰满绚丽的人生内容,也会顿时失去血色。
人生如面,名字如眉。懂得了这一点,人在取名之类的许多事情上,也许不会再陷入类似女性美容的误区。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