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婆站在凛冽的寒风里,手捧一本厚厚的圣经,絮絮叨叨,嘴里不停地在念着。尽管没有人听她的话语。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奇怪地看着这神经兮兮的五婆。匆匆而过。
当五婆发现人们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打量着路上的行人,使劲瞪大了眼睛,老花镜下滑,浑浊的目光从裂痕的镜片上透出,使相互打量的人感到害怕,瞬间迅速离去。她又开始了那些絮絮叨叨的不知所措。
大家都以为她是一个疯老婆子。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变疯,只是精神出现一丝错乱而已。人的精神出现一丝丝错乱是有原因的。
她酷似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由于是一个村镇上的人,她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陌生的人是不敢想象她是怎样的人生经历。
年轻的时候,五婆也曾经是年轻美丽的。可年轻归年轻,美丽归美丽,尽管精明能干,可结婚后任凭怎样努力,不知是她的问题,还是老公的问题,婚后近十年也不能生出个一男半女。婚后生育,仿佛成了女性的必经阶段。在过去那个时月,如果一个女人婚后不能生育或者因其他原因没有生育,肯定会成为村里的热议。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庄户人家的生活,在六七十年代,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部分时间还要学习样板戏。五婆由于没有生育的缘故,身材姣好,且能歌善舞,虽然生不了孩子的她,却成为村里街坊议论的热点。村子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把她堪比成不下蛋的母鸡。也有人给她取了一个叫做“野凤凰”的绰号。
凤凰是不下蛋的,尽管高挺着头,尾巴又那么漂亮,但繁殖方式却很异常。
如来佛祖曾经说过,万物有飞禽走兽,飞禽以凤凰为首之长,走兽以其鸣尾之长,凤凰又得交合之气,才能生下孔雀。
生不了孩子,那就抱养一个,老实木讷的丈夫从自己一个远房亲戚家抱养了一个女孩。当这个抱养的孩子的到来,为年轻的五婆一家又带来了万丈光芒。
被称为“野凤凰”的五婆光彩照人,抱养的这个孩子,给这个本来就很阳光的家庭带来了幸福和朝气。五婆常常抱着孩子对大家说:“毛主席说,年轻人朝气蓬勃,好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套用毛主席语录,孩子的朝气蓬勃,就是她这个家庭冉冉升起的太阳,更是希望的寄托。下地干活,背着孩子,走路更像风一样轻柔,田间地头,时常能听到她甜美的歌声。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很
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抱养的小女孩让五婆的生命重来了一次。养育小生命是世界上妙不可言的一种体验,当妈妈的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天蓝了,花艳了,人们的议论也渐渐地少了。
每一个美丽的人并非都是善良的,但每一个善良的人一定都很美丽。五婆性格开朗,热情大方,爱说爱笑爱唱歌,更有丈夫厚道勤和,邻里关系更为和谐了起来。
当孩子周岁的时候,尽管没有吃过一口人奶的孩子,却被五婆一家人养得白白胖胖。原因是不吃人奶的孩子,五婆家的奶羊,照样让这个孩子更加白胖。周岁这天,五爷杀了养了一年的猪,猪肉炖粉条,让全村的男女老少吃出了乡情。散装的关中大曲喝跑了好几个年轻的壮汉。五婆自然没有少喝,但始终没有喝醉。倒是五爷醉得如一摊烂泥,五婆涨红着脸,抱着孩子抓周。
庭院里一张炕席,铺了红色的大花被面子,红油漆的方盘里放了一把合了口的剪刀,一个拨浪鼓,一支英雄牌钢笔和十八块八毛八分钱。孩子向前趴着,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叫嚷,似乎看一场别开生面的人生变故。
五婆也十分激动,胸前一起一伏,示意大家不要扰乱孩子的思绪,也不要吓着孩子。有人喊叫着钱,有人喊叫着拨浪鼓,也有人喊叫着拨浪鼓,嬉闹异常。孩子爬到了十八块八毛八分钱跟前,无意识地看见圆圆亮亮硬币,似乎要抓,但是又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却碰了旁边的拨浪鼓,拨浪鼓响了一下,引起了好奇,便拿在手里摇了起来。
围着的人们叹息摇头,五婆却兴奋地摇起了拨浪鼓,说:不管是剪刀,钱,钢笔等,都是为别人服务的,唯有拨浪鼓给我娃能带来快乐,我娃一生只要快乐健康就好。
母爱无求,在五婆的心中,健康快乐成长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可往往天不遂人愿,就在小女孩十岁那年,正是槐花盛开的时月,雨后的槐香笼罩了整个村庄。小女孩拉着村口电杆的拉线玩,意外却发生了,电杆拉线导电,孩子被电击倒,任凭人们用木棍剥,怎么也拨不开孩子和导电的拉线,等电工停了电,孩子已被电击的全身焦黑。
五婆悲痛欲绝,昏死过去,人们用缝衣针扎人中,这才使她放声痛哭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是一个劲地嚎啕。
此后的五婆再也没有了歌声,但生活还要继续。村后人前,她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步伐不再轻盈,看见人多的地方,远远地避了过去。紧避慢避,还是回避不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想当初孩子满周岁时的情形,只不过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再美好的回忆也是过去的回忆,那些丑陋和不堪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甚至有人又开始叫她“野凤凰”的绰号。也有人说,只有鸡蛋才能孵出小鸡,“野凤凰”用石头孵出东西肯定成不了大鸟。恶毒的农村底层社会,即便是再好吃的肥肉炖粉条,也堵不住村里个别人的嘴。
又过了几年之后,好心的三婶又劝五婆一家人,收养一个男孩吧,养儿防老,现在走得动,万一以后老了呢?总得有个后人看着把你们送进地里吧!
五婆已经不再年轻,以后老的事情她不是想不到,在好心三婶的介绍下,便从山里领养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男孩子出身命苦,生父也是在上山采药时发生了意外滚坡掉下悬崖,家里无力抚养,经过熟人和村干部的联络,把他过继在五婆家里。
十四的男孩子,一个叛逆期的男孩子,本来和五婆一家就没有太多的情感,只不过是生活及居住环境比以前好多了。五婆家里本来就没有孩子,加上小女孩的不幸离去,全家人对领养的男孩子更是疼爱有加。
五婆一家的烦恼随着男孩子的到来接踵而来。
教育是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尤其是叛逆期的男孩子。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说轻了,无济于事,说重了,鸡飞狗跳。吵架也是常有的事。命运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撞击出杂乱无章的旋律,五婆让他早点睡,他却玩到深更半夜,去学校不是迟到便是旷课。领养的孩子不好管理。顽皮是孩子的天性,当孩子犯了错,五婆严厉起来,村里人便会说她虐待孩子。孩子的顽皮捣蛋,更让五婆一家不得安生。勉强读完初中便流入社会。
不得安生的五婆信教了,信的是基督教。她说耶稣基督被神灵派到她家,净化人间的罪恶,并且每日里哼哼呀呀唱一些动听的教歌。
经过全家十年多的磨合,孩子长大了,到了娶妻的年龄,五婆便张罗着为领养的孩子娶了媳妇,就这样一家人在争吵中生活。
她多么希望耶稣神灵会让家里和谐起来!
争吵归争吵,日子照样过,当五婆盼望着养子成人可以为自己养老送终的时候,不料意外再次发生,这个领养的养子刁蛮任性情绪化,在一次喝酒之后骑摩托意外离世,车祸之后,儿媳离家,依然是她和老伴孤独的生活。
这个世界最大的悲痛,是自己不能生育,先后两次抱养孩子,精心抚育后却意外失去。更是在风烛残年的时候!
绝望,伤心像蛀虫一样侵蚀着五婆的躯体,她疯了,但是没有彻底地成为疯子。
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种菜卖菜,在房前屋后种满了高粱,地里也种一些,整个村子也就她一家有高粱,她种高粱的目的不是为收高粱,而是用高粱梢子绑成 扫帚到大街上去卖。
疯癫的时候,挎一只篮子,会一边嘴里不停地谩骂,一边把高粱撒在路上及野外,没有人知道她在骂什么,在骂谁。她撒着高粱,一大把一大把,说是女儿和儿子变成了麻雀,她在喂它们。嘴里不停地骂着人们不知道的故事。
“狗日的,不要以为你当了队长就把我拉进苞米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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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薛宇星,男,中共党员,肛肠外科医生,擅长肛肠疾病的诊断,治疗与手术,在本专业有一定造诣。业余喜欢文学,有小说,散文,诗歌等多篇发表于各大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