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痛失一知己
文/青山依旧
王启新先生走了——这个倔强的老人最终还是走了。他顽强的生命仅仅与2024年擦了一个边,便撒手人寰,告别了这个他深深眷恋着的世界。
我暗自神伤,只因人生痛失一知己。
启新先生出生于1936年,与我同为鼠命年人,但却正好大我两轮,若论年龄则是货真价实的长辈,他最大的子女还较我年长几岁,然而我们兄弟相称,或许这样更显得亲切随和。确切一点说,我们是忘年交的朋友。
我与启新先生认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1986或者1987年。当时,他担任龙泉寺学区校长,我在河下学区作乡中校长,我们两个乡镇相邻,工作上偶尔会有些来往。那一次,工委文教组织各学区工作互查,启新先生到了我们河下乡中,也就是“寨沟校”。那天晚上,他住在学校,我们设宴款待。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学校食堂拿不出什么美食招待客人,所谓“宴”,也不过就是从河下供销社买来的几个罐头,再加上自种的土豆、白菜,酒是1元8角前一瓶的“黑老窖”(即邢台老窖,因为商标为黑色而得名)。大家都是爽快人,酒喝得很痛快,土豆丝炒了一碗又一碗(因为没有盘子,直接把菜盛在吃饭用的碗里)。酒酣时,用筷子敲击瓶子,唱起了当时的流行歌曲《九月九的酒》——“……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一向寂静的山谷,顿时荡漾起欢声笑语。或许是冥冥中性格缘分相投,我与启新先生一见如故,从此开始了之后四十多年的交往。尽管年龄相差很多,且从未在一个单位共事,但我为他的坦荡、爽快所折服,更被他一往情深的教育情怀所感动,我们很快成了不可多得的知心朋友。 1988年,我调到浆水中学做了高中语文教师。第二年文理分科,出于对我的信任,他让读高中的一个儿子选择了我做班主任的班级。后来,我当年级主任时他的两个孙子就读高中,又都做了我的学生。两个孩子十分争气,先后应届考了本科大学。再后来,在我做校长时,他也曾送外甥或亲戚朋友的孩子到学校就读。这样,我与他的家庭至少有了三辈儿的情分。每每聚到一起,启新先生都声称我“有恩”于他们家,这话令我自感汗颜,因为在我的讲台下并没有让他的孩子考上更好的学校,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他对我的信任与支持。他曾有一个儿子从浆水中学毕业考取了赫赫有名的南开大学,那个时候我尚未到高中任教。
我与启新先生惺惺相惜,但实际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原先忙于工作,偶然在某个场合相遇总有说不完的话。近些年退休后都住在市区,有了更多的见面机会,我每年都去拜望他几次,每每相见,他对我总是超乎寻常的热情。他每每都拿出最好的酒招待我,喝不断的酒,聊不尽的知心话,待在一起不知不觉就是大半天。他曾经向我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最少一个月去见一次面?我答应得很侃快,但一天到晚穷忙,始终未能兑现对他的承诺。
启新先生一生坎坷,但也算大富大贵之人。他早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在浆水小学执教,曾经与他的同事们一道创造了全县教育“小宝塔”的辉煌。然而时运不济,赶上六十年代初教师下放,又在运动中受到冲击,启新先生一度回老家所在的太子井乡西柏山村做了农民,耕田种地,挑大粪,锄谷苗,什么苦活儿累活儿他都干过。他养育了五男三女八个子女,在那些个缺吃少穿的年月,他是典型的“多子女困难户”,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落实政策,他又回到学校做了教师,时任局长是当年的同事,深知他的才华和能力,委任他到龙泉寺学区做了中心校长。他接管的是一个出了名的烂摊子,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教学成绩一塌糊涂,凭着坦荡、磊落的人格魅力和扎实勤奋的工作作风,再加上他独到的管理智慧,他很快将工作打理得风清气正。几年之后,他调任老家所在的太子井学区当校长,直到到龄退休。 在世人眼中,启新先生最令人艳羡的还是他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老伴是标准时的农村妇女,少年结合,六十多载不离不弃,恩恩爱爱相伴白头,用当今时髦的说法,算得上名副其实的“钻石婚”了。尽管年轻时受过几多煎熬,但眼见八个子女长大成人,且读书成才,各自成家立业,出人头地,又见孙儿甥儿人才辈出,老夫老妻相伴终老,儿女孝顺,子孙满堂,其家道光景非大德之人不敢企及。
去年腊月三十,我去看望启新先生,他与五儿子书伟父子二人陪着我喝酒,一个八十有八的老人频频与我推杯换盏,亲热劲儿较往日更甚。我实在不忍心也不敢让他多喝,就时不时抓着他的杯子往下摁,而他却抓着我的杯子往我嘴里倒。席间,谈到当年最初认识时在寨沟校喝酒的情景,我们情不自禁地举起杯:“为‘’黑老窖”干杯!在他爷俩的撺掇下,不知不觉间两瓶五粮液见了底儿,我喝得酩酊大醉。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陪我迎接春节的到来。今年夏季,我到海南去,原打算要待上较长一段时间。临出发当天,我冥冥中觉得要见启新先生一面,于是到家中向他辞行。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他身患顽疾,面色消瘦了许多,因为急于赶车,仓促间不着边际地聊了数语便匆匆作别。
我同老人最后一次见面是中秋节前的事情。那一天,山里的一位朋友下来,在一起闲聊时说到启新老人,他们是亲戚,于是,我们便一同去看望老人。老人仍然居住在农行家属院旧楼二层那个小单元里,见了面依旧热情,但愈发瘦削,我攥着他如柴的手无言以对。这时,他或许预感到时日不久,开始安排身后老伴的事情。为了控制病情延长生命,孩子们买了几千元一支的进口药物,他却死活不让注射,口口声声说:“这个家不能败在我的手里。”尽管孩子们并不缺钱,他却念念不忘要把更多的财富留给子孙后代。这一次见面,竟然是我与他的永别。
今年元旦这天,我本想去看看老人,后虑及节日不适宜看望病中之人,索性过了节再去为好,心想老人应该能熬过这个春节。万没想到,元旦后的第二天便听闻噩耗,我今生今世再难见到启新先生。
故人已去,我为失去启新先生这个忘年交的知心好友而悲伤。点点滴滴萦绕心头,胡乱写下这些文字以寄托心中的无限哀思。
愿启新先生一路走好!如果有来生,我们仍旧做朋友。
【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人,大学学历,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有多篇作品在《中国教师报》《散文百家》《邢台日报》《牛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著有散文集《青山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