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下半年,任丘市开展“革命老区主题征文活动”,土生土长的任丘人、油田退休女工、文友潘香兰老师把她的征文发给我,让我提提修改意见。征文写的是她的母亲倪大引,一个光荣在党74年曾是革命老区地下党员的革命母亲。老人家的典型事迹深深感动我的同时,令我惊讶的是,老人家和我的大姑妈,不仅同年生,同年入党,而且都是有着童养媳经历的冀中老区地下党员。征得潘香兰老师同意,我特把老人家的故事写成散文,放进“红色记忆·任丘篇”。

倪妈妈晚年留影,潘香兰 提供)
潘香兰老师的母亲1928年出生在河间县唐庄村,原名倪引弟,其大姨名唤弟,姥姥、姥爷希望她们出生后,能唤来引来弟弟,天随人愿,后来潘香兰真的有了三个舅舅。
旧社会,她姥姥家穷,加上兵荒马乱,母亲11岁就来到任丘北汉乡后桐梨村,当了童养媳。11岁还是个孩子,正是在父母身边撒娇卖萌的年纪,但倪大引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去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艰苦的生活,残酷的现实,成熟了她的心智,锤炼了她的意志。成就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再加上她性格开朗,身体健壮,懂事能干,在乡亲们眼里活脱脱一个“小大人”,大家都叫她“大引”,久而久之“大引”取代“引弟”成为她的正式名字。
1939年,日寇进了中原,艰难困苦中,冀中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奋起抗战,香兰姥姥家是抗日堡垒户,掩护党的干部,救护八路军伤病员,在母亲少年的心里播下了革命的种子。到后桐梨村后,在地下党组织的培养教育下,她1944年就参加了共产党。那年她才虚岁17,为了早日入党,她还虚报了一岁。在血雨腥风的日子里,她和同志们,隐藏着党员身份,站岗放哨捉汉奸,动员青年参军,为军队炒米炒面补充给养,收留藏匿伤病员,当交通员传递情报,发展入党积极分子等,为党做了很多工作。
香兰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拖着六口之家,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年轻时的母亲就像一只陀螺,被工作和生活这两条无情的鞭子,无休无止地抽打着,不停地旋转着,在生产队劳动时还经常被评为模范,披红戴花受表彰。进入老年,终于有一天,老人家病倒了,经诊断,确定为萎缩性胃炎、冠心病、精神抑郁症。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烦躁易怒,悲观健忘。吃的药,用她自己的话说,“可以用车拉”。但不管多痛苦多健忘,唯独忘不了交纳党费。每年按要求按时把党费交到党支部,党组织的活动积极参加,一次不落。

(老人家中年时代留影)
香兰被母亲的纯真、执着和对党的感情感动着。多次当“记者”,母亲是被采访人:“你改大年龄急着入党,那年正是白色恐怖最严酷的时期,村村有鬼子的岗楼,很多人脱党甚至当叛徒,日伪勾结,汉奸在暗处,稍有不慎就被抓,要掉脑袋的啊!你不怕死吗?”
母亲说:“不怕!怕就不入了。”香兰和母亲开玩笑:“云周西村有个刘胡兰,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忍杀害。如果你那时候英勇就义,后桐梨村就又出了一个刘胡兰。”母亲说:“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没什么了不起。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老人家急着入党是因为她爱国爱家乡恨日本鬼子,盼望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早日打走日寇,让老百姓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她给香兰讲了两件日寇进冀中后所干的惨无人道的事情。一件发生在她出生的村庄。一次,日本鬼子到村里扫荡,来不及逃走的都遭了殃,乡亲们被围在一个大院里面,鬼子拿枪逼着人们给他们杀猪宰羊,然后用大锅煮,稍有不从就拿刺刀把人挑了。把大姑娘小媳妇都堵在一起,一个一个往屋里面叫,出来都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脸上那厚厚的锅末子灰也阻止不了鬼子兽行!后来还有一个姑娘生了一个小鬼子。人们恨得牙根痒痒的。这帮没人性的畜生!
另一件发生在离后桐梨村一里多地的北边邻村毕家庄,1943年10月至1944年4月,日寇和其炮制的伪政权,在任丘制造了“反共誓约”惨案,屠杀群众500多人,这期间,日寇在毕家庄杀害村民(多为救国会成员),人体填满了井桶,血水横流,惨不忍睹。
就是在此时,老人家虚报年龄急着加入了党组织。那时做的事情都是地下的,入党是秘密的,两口子都互相保密,除非是一个党小组的。经常给军队炒米,炒面,炒黄豆,要偷偷摸摸地干,做军鞋要找那些堡垒户,也就是找那些靠得住的做。反正是要慎之又慎,因为村里有鬼子的岗楼,维持会汉奸走狗横行乡里!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的。还要顶住那些封建的伦理道德,有一次,晚上组织派人来取军鞋,声响惊动了公公,看到儿媳黑灯瞎火地,跟几个人嘀嘀咕咕,就生气了:“男女混杂,准没好事!”老人家不敢实话实说,只能陪着笑脸任公爹数落。好在丈夫理解支持她的工作,编故事打圆场从中周旋,公爹才罢休!
老人家入党后,积极为党工作,还秉持党为劳苦大众服务的宗旨,关心群众,排忧解难。村里有一个小媳妇,从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被她父亲包办婚姻,嫁给了村里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备受摧残和凌辱。逃回娘家又被抓回来,被打得死去活来。老人家说,夜间小姑娘那凄惨的叫声,让人听了心疼啊!但那是旧社会,“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没有讲理的地方!由于同命相怜,老人家跟她结成了好姐妹,和另一个党员做她的入党介绍人,发展她加入了党。后来又帮她逃离封建家庭,投奔了光明大道。老人家说:“那天趁她男人不在,我把她送到村西庄稼地,她让我跟她一起走,我也想出去,可那时已经有大女儿了,并且怕老娘着急上火,我舍不下就没走。”香兰曾问母亲:“她是去延安了吗?”母亲说:“也许是吧,反正党组织安排好了人接应她。那时要特别注意保密工作,不该问的不问,这是党的纪律,是奔西北方向走了!”人一走二十年没有音讯,一直到“文革”时期,从霸县来了一个外调,调查那位“小媳妇”的入党历史。作为入党介绍人之一,老人家接待了来访者。得知昔日的姐妹已经是银行行长,打心眼里高兴。
晚年,老人家盼来了她们为之奋斗的好时代,改革开放,生活富裕,党的各项政策向农村倾斜,特别是对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给予经济上资助。从此开始,老人家每月都会拿到几百块钱的生活津贴。

老人家获得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纪念章)
2011年,庆祝建党90周年,记得那天乡政府来人,送来了一封慰问信,一枚纪念章,2000块钱。这是老人家自入党以来的“破天荒”,第一次享受党的福禄恩泽。自入党那天起,付出就没有想过回报。老人家抚摸着那红彤彤的百元大钞,捧着那金灿灿的纪念章,听着那情真意切荡气回肠的慰问信,禁不住老泪纵横,喃喃低语:感谢党,没有忘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老人家把慰问信和纪念章当宝贝一样收藏着,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誉。

(王兰芳女士当年的照片)
那年7月1日,时任任丘县妇联主席的王兰芳一行,来村看望慰问老人。王兰芳的妈妈跟老人家是一个村,是一个党小组的,战争时期一起经历过出生入死!得知王兰芳是她的老战友李博的女儿,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王兰芳的手不放,说起来没完。王兰芳主席也流下眼泪,当即撸下戒指给老人戴上。王兰芳说:“见到老人,像又看见了妈妈。”当时在场的潘香兰急得赶紧示意母亲不要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可老人全然不顾,像个孩子似的欣然接受。白要别人的东西,这不是老人家的风格!可今天老人家太激动,太高兴了!
从孩提时代起,阶级苦民族恨已经在老人家幼小的心灵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也早已刻在她的骨子里。老人家经常教导孩子们说:“只有共产党才是全心全意为劳苦大众服务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孤儿寡母的今天,永远跟党走,多做有益于社会的事情,不要忘了共产党的恩情。”
这就是我们可敬的老人,任丘革命老区曾经的地下党员,一个平凡的女性,伟大的母亲。她与我的姑妈和千千万万的革命老区妇女,革命老区党员一样是平凡的,是普通的,可却为革命的胜利,新中国的建立,社会主义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做出了应有贡献。革命老区不会忘记她们,国家和人民不会忘记她们!

(赠送新书《乡愁之声》采访潘香兰后合影)
2023年11月写于任丘

作者简介:笔名,仁众牛,河北任丘市人。祖籍河北衡水饶阳县。文学学士,高级政工师。曾任华北油田二级单位宣传部长,集老战士、老党员、老教师、老作家于一身。半世纪文学写作,坚持放歌石油,放歌故乡,放歌英模,被群众和媒体称为红色故事大王,老兵作家,石油作家和爱国文艺家。晚年,历时9年,于2023年完成力作《乡愁三部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