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林随想

              文/刘林海

    小雪既过，照着节气，当是妥妥的冬月。但楼下的一片人工园林却仍是秋意盎然。

    园子极小，方圆不过十来亩，被一圈高耸的大楼密实地围起来。与广袤的乡野相比，实在是小气。但置身于楼宇内，透过窗户望去，仍是养眼。

    园中当然皆为景观树木，灌木、乔木一应俱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辨识那树木的品种，虽有相当一部分叫不上名字，但熟悉的几种仍是显得醒目。几圈篱笆状的是黄杨，几丛枝叶茂密的是女贞，几行挺拔的是水杉，随风摇曳的是垂柳。而最为夺目的，是那几株叶子黄透了的银杏。

    或许是因了楼房的遮挡，带着寒意的冷风未能袭入这小小的世界，温室的作用阻却了严冬的步子，秋天亦然流连于此。本该落叶的枝头仍是不肯卸妆，生性常绿者兀自郁郁葱葱。只不过相较于春夏，稚嫩代之为成熟，火热换然为恬淡。

    从高楼上俯瞰下去，在由万物之灵的人类打造出的这一方天地中，上苍赋予生命的精灵们，虽一生一世扎根一处，却在相拥相依中，各自凸显着独有的活力与生机，共同演奏出一曲华美的交响乐。春夏秋冬，不同的乐章，不同的亮点，不同的主角，不同的旋律。

    当下的秋色中，最吸睛的，莫过落寞的垂柳与高光的银杏。看那垂柳，也许婀娜的枝条已因初春时占尽风头，故而耗去太多的精气神，如今只剩下携着半枯的黄叶子，在风中低诉谢幕前的无奈与哀叹。怪不得人们常用残花败柳形容褪尽风采时造作的抚媚。角落中，尽管依然婆娑，但风吹柳梢发出的呜咽声，似要告诫所有的生灵，天道轮回，衰落谁也逃不脱。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高大且身形优美的银杏树，本是通身透绿的树冠，竟是在不知不觉间，一袭黄袍加身。又加冬日里的阳光，虽少了炽烈，却似在专意夸张着渲染这金色，于是这园子里就有了王者。就连偶尔掉在地上的几片叶子，也使得灰塌塌的土地上像是洒下金币一般，生出光辉来。

    可叹这一方人工组合的物种之间，也充斥着竞争。造物主赋予了生灵们争奇斗艳的特质，在难论贵贱的生命历程中，你方唱罢我登场。春日的牡丹，夏日的石榴，秋日的丹桂，冬日的腊梅，各领风骚几十日。也正是基于此，就有了多姿多彩，就有了不一样的绚烂。任时光流逝，任空间限制，尽皆不枉生命一程。不在乎长久的平庸，只珍惜短暂的辉煌，把生命的欢愉演绎到极致。

     思绪飞扬中，下楼信步于小园，立马有了别样的感觉。这是一方立体的世界。地面上，虽是阳光罕至的角落，草坪亦显厚实，生命的顽强与不息，恰是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颇像是小草礼送给人类的插足之地。头顶上，繁茂的树冠竟是遮天蔽日，枝枝穿插、叶叶交错，宛若那不同肤色的人类之间睦邻相处。在小草与高大的树木之间，一丛丛的灌木优雅地抱团相拥，彰显出可贵的中庸之道。偶见几只长尾鹊在高处的枝头蹦跳，叨食梢头的野果时，间或瞄几眼树下观望的行人，好似炫耀自由飞翔造就的优越感。这浑然天成的乐园，倒像是把原本打造了这方天地的人类衬托出些许的猥琐。

    忽然，园子中间的一圈天井挡住了脚步。探头望去，天井下的一辆汽车正在穿过。忽然明白，小园林的下方，是小区偌大的地下停车场。原来这园子里的生物，并未植根于大地，而是齐齐委身于一层薄薄的人造土地上。

     天井上没了树木，头顶便显得敞亮一些。仰首四顾，却直觉周遭的楼房把蓝天裁出了一个圆圈，一片云彩孤零零地吊在天空的中央，颇有几分滑稽感。联想曾经于旅游中游览过的自然天坑，便觉得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深深的一洼绿地，齐齐的一圈悬崖，小小的一方天空，于世隔绝的一处世界。

     瞬间悲从心来，想这夲应众生平等的世间，缘何一部分生命要执掌于另一部分生命之手。银杏、垂柳，还有那难以计数的生灵，其实都生存于人类甚或某人的某个心血来潮或冲动之间。倘若当初城市的规划、建筑物的设计、施工方案的制定等项稍有差池，还会有今天这般的园林么？设若明天有人拍拍脑袋跺跺脚，一波市政改造启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还能奏出生命的欢歌么？

     再细细琢磨，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岂不也是与人造园林中的诸多生命如出一辙。人类对世界的感知，未必比树木能强出多少，主宰人类的力量，亦然是未知之谜，我辈岂敢妄言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就算把那自然的奥秘抛开不谈，仅就人类自身，谁敢保证，某一日不会冒出一个或一群狂人，用诸如臭名昭著的煤气罐，让全人类为其自戕而殉葬。

    参透便是超然，既然我们与园子中的草木夲是相似的命运，面临着这无法从根本上变革的环境，也就随遇而安罢。草木似乎让我们顿悟，活在当下，才是王道。哪怕是头顶撒下一束阳光，该当灿烂时，也别吝啬笑容。

     再看高处的银杏，那金色中的傲然，让人羡艳。别说冬已来临，秋日的靓丽，岂肯轻舍。

                     刘林海

       二0二三年十二月一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