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故乡宝鸡“文化圈”中燃起的“作家梦”
文/董惠安
当今中国作家中除了一小撮大腕儿巨星还像熊猫一样金贵,像我等这些极普通的作家则要沦为扶贫对象了,但“作家梦”还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在渐入老境时细细回想,少年时代的文学梦还是家兄和小学语文老师王东玉帮我点燃的。他们二位是我文学的启蒙老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素有“作家摇篮”之称西北大学中文系“摇”了整整四年,我的小说习作还只是压在箱子底的手写稿,真正变成铅字的还是在《宝鸡文学》上。也就是说,我的“作家梦”有点戏了。
大学毕业之后,回到故乡,在宝鸡电台文艺部工作,由于在宝鸡市文艺创作研究室创办的《宝鸡文学》上发表了一篇记述一个和高加林境遇相似的青年人生的报告文学,很快被一群热心的文学伯乐们发现并当成了苗子精心栽培,帮我加入了宝鸡市作协,还被挂上了一个“作协理事”的头衔,由此进入了宝鸡文化人云集的圈子里,这个圈子很大,包括了作协、文艺创作研究室、话剧团、宝鸡报社、宝鸡高校中的精英人士,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有蒋金彦、李凤杰、渭水、商子秦,李广汉、毛广魁、李昶怡、祁念曾、霍秉权、白立等等,在他们的影响和帮助下,我的文学梦终于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那篇题为《男子汉的魅力》的报告文学,还是在文创室副主任毛广魁几番督促之下我才硬着头皮交稿的。之前我作为记者采访了一位名叫郭建民的青年,他参与了岐山县蔡家坡一座农副产品仓库的泥石流滑坡的救灾,并写出了一篇新闻报道,我是根据他的报道线索深入采访而结识他的。采访中得知他的命运走势酷似路遥笔下的高加林,我便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把他的故事撰写一篇“高加林”式的青年人生的报告文学。恰逢新创刊的《宝鸡文学》征稿,我便找到编辑部表明了愿望,蒋金彦、毛广魁等老师都很支持我的想法。可是海口夸下之后,我迟迟没写出来。一天早上上班时,远远看见毛广魁守在宝鸡电台门口,说等着我的稿子排版呢。我只好答应抓紧时间写。想不到这篇稿子发表后引起小小的轰动,后来还获得奖励。再后来经老作家李凤杰推荐,我带着这篇文稿到西安《延河》杂志社找到徐岳老师,经他的精心指点,我几番修改,最后以《西部游子》之名发表在1985年第四期《延河》上。郭建民在我的报告文学发表后,获得了一种被社会认同的感觉,遂改名郭鉴明。他后来没有辜负社会的认同,创办宝鸡《公关报》,上西大作家班,也成为了一名作家,并担任了宝鸡市作协副主席,为宝鸡市的文学艺术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只可惜英年早逝,令人唏嘘。毛广魁后来成为我文学上的知音。在一次约我写一部“姜太公与钓鱼台”的电视剧本,我怕写不好,他启发我说,一百个作家写列宁,会有一百个列宁形象。作家无论写哪个人物,都要有自己的认知。剧本完成了,也发表了,但我对他的话践行则是在几十年后撰写广播剧《陈忠实》时才有了切实的感悟,最终写出了我心中认知的“陈忠实”。
文联副主席兼文创室主任的蒋金彦老师,是我至今深深怀念的长者。我在宝鸡文化圈中的“成名作”——大学生题材的报告文学《我们毕竟年轻》,完全可以说是他“催生”的。记得有一次骑自行车和他在经二路十字相遇,他约我到文联大楼去一趟。见面后他表示对我寄予厚望,让我多读些社会学的书籍,丰富自己,以写出有思想深度和意境的作品来。他又问起我最近有什么写作计划?我就想起了大学生们对社会现实的种种困惑,有写年轻的大学生年轻好胜,在现实中屡屡碰壁,在碰壁中也有思考的创作构想,初步拟了个题目叫《我们毕竟还年轻》,他想想说,就叫《我们毕竟年轻》。
交稿后不几天,我被召唤到了由《宝鸡文学》改名为《西秦文学》的编辑部,编辑李昶怡拿着我的手稿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这是我迄今看到的你最好的作品!”如今的宝鸡作协主席当时担任《西秦文学》编辑李广汉很热情地跟我沟通后,还为这篇文章撰写了“前言”。
后来文创室在宝鸡师院举行了《我们毕竟年轻》专题研讨会。这成为了我在宝鸡文坛的高光时刻。至今想来还是很激动的。多年之后,祁念曾告诉我说,蒋金彦曾对他说,董惠安将来会有希望,在文学道路上会有一番作为的!这话在蒋老师作古多年之后传到我耳中,让我甚为感动,更激起我对蒋老师的深深怀念。遗憾的是我在文学方面并未取得像样的成就,很觉得愧对这样一位恩师加伯乐。他不仅如此关照我,同时扶持了许多年轻人,譬如曾担任过《女友》杂志编辑、如今在《文化艺术报》的赵命可,就视蒋老师为父亲一般的长者。我曾清楚地记得,当时还是金台中学学生的赵命可,写出了一篇优美的散文,蒋老师为他写了一篇很富有诗意的评介文章,在《宝鸡日报》上占了一个整版。他曾回忆道:“我当年到西大读书,就是他亲自给西大中文系主任刘建军写信,打电话推荐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商品大潮涌动,文学杂志也开始迎合市场,我选择了一个大学生婚恋方面的热门话题,写出了一篇名为《追求性自由的人们》的纪实文学,刊登在《西秦文学》增刊号上。诗人渭水看后对我说,你把这篇纪实文学展开来写,扩充到十万字,补充一些生动鲜活的内容,可以成为一本畅销书!后来市面上就有了一本名为《当代大学生的性意识》的热销书,而署名作者为“天狼”。只有圈内人知道我就是这只“天狼”。事实上是由于出版商为了促销,将我原来拟定的书名《当代大学生婚恋观》改成了《当代大学生的性意识》这样很刺眼的名字,同时封面也是一副接吻图,我只好用了一个笔名。想想那个时期,“标题党”已经出现,有出版社剑走偏锋,将《水浒传》改名为《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把《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改名为《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我的书被改成这样的名字,还算客气啦。这本书据说很畅销,李昶怡看到这本书后严肃地对我说,你一定要有一本严肃而厚重的代表作,在文坛安身立命不能靠这本《性意识》。我深以为然。真可惜他英年早逝。其忠告至今犹在耳畔!我后来终于写出了一两本严肃的作品,虽不畅销更不轰动,但我尽最大努力了。
不久后,我在市委宣传部一位同志的书架上看到两本“延安思想研究会”编写的延安史料汇编,看到其中披露了延安南区合作社、《陕甘宁边区政府“五一宣言”》等内容,我惊讶地发现延安时期已经有“股份制”、向海外爱国华侨提出“招商引资”的概念,这和深圳改革开放后的一些举措一脉相通。于是我写出了一篇名为《深圳与延安的对话》,渭水对这篇文章很看好,帮我在西安一家新创刊的《创世纪》杂志上分两期刊出,数年后此文还在祁念曾主办的《秦风》杂志上选登。虽然也不轰动,但也算是我在文学旅途上踩下的脚印。
我在宝鸡工作十二年,当时意气风发,创作欲望强烈,而无论是我所工作的电台,还是宝鸡报社还是电视台,都为我提供了展示作品的平台。我参与电台文艺部改编评书《封神演义》以及风光名胜广播剧的制作,这为我后来为省台编写广播剧《陈忠实》打下了基础。宝鸡电视台制作反映精神文明的专题片的撰稿,也叫我参与其中。《宝鸡日报》《宝鸡电视报》经常发表我的杂文和影视评论。其中一篇名为《中国的庞贝城——宝鸡》,经报社总编卢愚亲自指点后,在《宝鸡日报》连载后产生了一些影响。这篇旨在推介宝鸡旅游名胜景点的文章,因受到周恩来总理在日内瓦将中国影片《梁山伯与祝英台》比作“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启发,文章中将宝鸡的青铜文化与古希腊的一些青铜文化作对比,将法门寺地宫比作“地下罗浮宫”,将太白山比作“勃朗峰”等等。如今看来这种对比很有些牵强,但也算是为推介宝鸡旅游景点做了点努力。当时的旅游局局长王嘉澍(曾任广播电视局局长)还特意将我请到旅游局,让我同旅游局的同志们交流了推介宝鸡旅游景点的想法。
当时得以施展艺术拳脚的平台中,还有个值得一说的,是郭鉴明创办的《公关报》。这张在当时开放环境下出土的民间团体报纸,算的是媒体中的一朵奇葩。郭鉴明曾有过闯荡东南沿海的经历,在那里改革开放的大氛围中,他早早接触到《第三次浪潮》《迎接挑战》《世界的大趋势》这样的超前信息,回到宝鸡后他在多方面表现出超前的意识,创办《公关报》就是超前意识的具体体现。他曾对我说,“我要帮把你头脑中的智慧能量释放出来。”我的确得以放开思维,信马由缰地写出了一系列展示个性的、不同于官样文章的随感杂谈,直击当时的社会热点问题,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现在能想的起来的有《1992,换个活法》《宝鸡,铁路的故事》等。诗人商子秦有次见到我说,你的文章越来越充满“匪气”!我觉得这看似骂我,实则是夸我。
与宝鸡大学祁念曾教授一起下广东,也是我人生中一次“行万里路”的重要体验。虽然没有写出什么作品,却对我的文学思维产生重大影响。在广州,见到久别的渭水,真乃他乡遇知音!当时他正在一间住宅楼里编辑当时很畅销很时尚的一本杂志,名叫《希望》。炎热的斗室里,编辑部的人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忙活着。看来闯荡南方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并不像今天所说的“诗与远方”。其中有一位已经在小说界很有影响的作家,名字我记不清了,写过一篇关于“神钓”的小说,很有哲理和意境。但这位作家看上去普普通通,话语间流露出对于这种闯荡生活的坦然,他甚至说在他最窘迫的时候,还卖过面包,但他并不觉得沮丧。在惠州,祁念曾提到了苏轼流放的悲凉境遇,还有追随他颠沛流离、不幸早逝的侍妾朝云的墓地。这让我对苏轼词赋的一般了解上升了一个层次。
往事如烟。随着老年的脚步,如烟的往事却在不经意间常常浮现。不久前听刀郎的歌儿,觉得一些“又鸟”把持的歌坛是“苟苟营”,进而联想的一些精致利己主义者把持的作协、书协、美协、影视圈等等平台都由人才荟萃、群贤云集的地方变成了鱼龙混杂之所,进而感怀到宝鸡文化圈曾经的一方净土。我对于尘封的记忆——关于助燃我作家梦的宝鸡文化圈中的人和事,一一复活灵动起来。
如今,一些刊物只要给钱,臭草被打扮成香花也能堂而皇之的发表;一些文学作品的评奖活动,简直就成了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一些所谓的文学批评,变成了收了银子之后廉价的评功摆好和无底线的“吹捧”。一些所谓的协会,哪还有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功能?倒是把会长们“培养”成了官员政客。作协本应是作家之家,如今成了作协官员之家,文学评奖本应是评选作家优秀作品的神圣活动,如今成为了作协官员抢切“蛋糕”生意。作家们的笔会、采风等活动,本应是曲江流饮式的群英会,如今竟成了又鸟马户们的噬血盛宴!
优秀的作家和优秀的作品哪儿去了?不知道。我只想回到故乡和曾经的记忆中寻找“诗和远方”。遥想当年的宝鸡作协、文创室,每次笔会研讨会都犹如兰亭相聚,群贤在嬉笑怒骂之间指点作品,激扬文字,一批有影响的作家从这个群体中走出,随便能报出名字的就有省作协副主席冯积岐、新生代作家赵命可,诗人、词作家、文化策划撰稿人白麟,还有那位如今在重庆很有名气的作家张洁,等等。我也清楚地记得,诗人商子秦担任宝鸡作协秘书长之后,忙于编辑文学刊物、培养新人,为人作嫁,耽误了自己的创作。
我虽已离开宝鸡多年,但宝鸡文化圈中的人和事常常入耳入心,得知近年来的宝鸡文坛,仍是一方净土,而且常常仍有“兰亭聚会”,令人欣慰感慨。
借以此文表示对已故的蒋金彦、李昶怡的怀念和敬意。
也希望宝鸡文化圈将真正的文学进行到底。
董惠安2023.11.30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出生于陕西宝鸡,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以来在网络上发表纪实文学《一个东北军后代的回忆》、长篇小说《书生沦落半官场》《谁主公平》,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