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精致

东方樵

一提到精致的人，就想到景德镇的细瓷器，想到何其芳的《画梦录》。

精致的人藏在茫茫人海中，也许长得并不标致，衣料的质地很一般，但往人前一站，就叫人家眼睛一亮。精致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天衣无缝的得体、无可挑剔的整洁。

我平生发现的第一个精致的人，是一位中年的师母，听说她出身大户人家。那时我在B镇上中学，语文老师住在校园大门右边一排小平房里，平房内侧长着一排高大的槐树，槐树枝桠间垂着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夏日轻风吹拂，槐花美如风铃，阵阵清香扑鼻。师母是没有工作的，干完洒扫、擦抹、洗涤之类家务，就端了把小竹靠椅坐在树荫下，因而我们从校门进进出出就常看见她。那真是个精致的人：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绾着圆圆的鬏髻；身着月白色中式女衫，衣上纽襻盘着花蔓；手上一把干净的蒲扇，用绸布细细地包了边。全身没有一个不该有的皱痕，整个人像是一尘不染，连那把椅子也光洁无比。瓷人似的师母，肌肤白皙，身姿端雅，把槐树坐成了一道风景。

精致的人手巧。像《红楼梦》中晴雯那样手巧的人，现代已经不多了，因为女红已不是女孩人生的必修课。我教民办的时候，偶见一个例外，她是我的同事璧。凡是她用的物品，没有一件不显得精致，哪怕一本经过她包过皮的书，也带有精致的味儿。一次有位老师打球，把一件在当时还算高档的的确良衬衣撕了个口子，就找她补缀。璧不一会就补好了，那位老师来拿衬衣时，竟找不到原来的破口子在哪里。他高兴地说衬衣比没破时还好，得亏弄破了！精致的人爱干净，多多少少有点洁癖。我早年学缝纫做乡户，发现一个主妇也是个精致的人，一进门就有这种感觉。虽是土坯房子，地面不见灰，墙角无蛛网，家具摆放有序，样样干净规整。她同样手巧，吃饭的时候，我发现光胡萝卜她就做了三道不同的菜，道道有形有色有味，果然精致！

别以为精致是女人的专利，也有精致的男人。男人的精致主要表现为心细如发，一丝不苟，我的一位朋友正是这样。别的不说，只说说他的抽屉。顺便说一句，我这人特爱从抽屉看读书人的性情。我试了多次，这位朋友的抽屉从来没有乱过，书籍杂志整整齐齐那是没说的，就是一些文具用品他也分门别类放得井井有条。那时他是单身，没有橱柜，有些日常生活用品也要放在抽屉里，那些针头线脑顶针圈儿纽扣什么的，用小巧玲珑的纸盒塑料盒分装存放。不管你什么时候向他借啥，他从来用不着东翻西找，伸手就是的。心细的女人自然多过男人，不必说了。

精致的人有一种无形的气质，这种气质能让人强烈感受到，并使人敬慕。一天晚上六点，一位穿着艳丽的粉红色裙子的单身女人，敲开了邻居的门，因为她得知主妇出门旅游去了，就想和她暗恋已久的男人缠绵一个夜晚。对饮时，慌乱的男人不慎把酒洒了她一身，她走进厨房想找块抹布擦擦，厨房里摆放有序的锅碗瓢盆晶洁闪光，方方正正的地砖擦得一片雪亮，她激动地用手轻轻抚摸着它们，又想到客厅沙发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衣，不由心虚而自愧。主妇惊人的精致和对丈夫的深爱，震动了她，征服了她，于是她断然放弃了浪漫的计划，非常礼貌地告辞了。这是一个外国故事，那个叫珀丽的主妇，精致到每天要把床单叠出迹线，要在卧室插鲜花，要熨好叠好衬衣，并及时缝上掉了的扣子……这个女人因了爱而精致，因了精致不战而胜。

对生活的精致，出自美的心灵，出自对生活的至爱，它与性别无关，与年龄无关，与学识无关。精致是一种美的生活品质，精致在，生活能变成精美的诗篇，无之，生活只能是蹩脚的散文。泥做的男人不精致尚有可原，水做的女人毫无精致的品质就说不过去了。事实上，真正精致的女子也不太多，衣不称身，叫人瞧着说不出的别扭；房间脏乱，床铺形同猪窝，抽屉活像“垃圾箱”；做事丢三落四，时不时找笔找钥匙，这样邋遢的女性我真见得不少。

人们常说，好女人是一所学校，而好女人没有不精致的。惟愿这世界上，邋遢的女人越来越少，精致的女人越来越多！

（选自作者散文集《榴园秋雨》）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