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江:82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媒体退休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双面人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与加印,获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凤凰网小说转载中长期占点击榜首位。长篇小说《狗聊》由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出版。另:长篇《笑面猴》、《绝色股民》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人狗情缘》获北大方正全国长篇小说比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入选全国微型小说作家集第二辑。另写有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老人与狗》《忠犬》《老人与猫》。

长篇小说 (上下卷、共四部集)
《双 面 人 生》连载(四十四)
作者|李 江(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上 卷
第 一 部
第七章
(五)
两天考完以后,我就又回去穿起皮靴,围起皮裙,杀我的猪。心里却着实翻腾着,再也平静不下来,虽然没有什么把握,却总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其间,父亲与晓芳都写信来关心我的情况。晓芳是百分之百地以为我能考取,甚至邀请我上她家去。我对自己考的成绩实在是没把握,所以,就坚持着没去。
分数终于出来了,录取线也公布了。非常遗憾,我离那初选分数线只有一分之差!倒是那厂长儿,顺利地考取了。我羞于见晓芳的面,非常羡慕那位厂长儿。我还说过人家是纨绔子弟!
晓芳来看我,安慰我,说:“没考上也好,你要考上了,说不定以后就看不上我了呢。你没听人说,大学生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
虽然晓芳这么安慰我,可我心里却非常地不好受。一种强烈的动力藏在我心底,在晓芳面前,我没有表露出来,可是,等前脚送完晓芳,后脚我就拿起了书本。就象卷毛埋汰我的那样,一但钻上什么,我就不要命了。那一段日子,我几乎是发疯了一般地复习,以至于后来我考上大学后,给当地留下很多“佳话”——说我为了怕猪吵叫,竟然钻到炉坑里边去背题。当然那是夸张,可是,却是我那大半年时间复习功课的真实写照。我甚至到最后晚上也不睡觉地连轴转,根本不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所以,在得到北京大学入学通知书的同时,我也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整夜的失眠。好在神经衰弱体检查不出来,我得以顺利入学。 领到通知书后,好多人为我高兴,父亲也写信来祝贺,说我为家争了荣誉,他所在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了,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对我的身体状况,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说我太紧张了,到了大学,换了环境,就会好起来的——这都是后话。
邮递员送来通知书的那天,我前一天正失了一晚眠,无精打采地站在烫锅旁给一头刚刚宰杀的肥猪脱猪毛。接过信封,一看上边北京大学的落款,我心就咚咚咚剧烈地跳起来,待打开来,看到,“张一凡:你被录取为我校中文系文学专业1978届学生……”几句话时,我就兴奋得几乎晕了过去。同事们猪也不烫了,擦巴下脏手,抢着看那张白纸。有的还吩咐别弄脏了。然后大家就脱掉了皮衣皮裙,簇拥着我去公社报喜,然后又上街去买酒。站长破天荒地允许从一头刚宰杀的肥猪身上割了两斤肉,几个人美美地喝了一通,好象是他们也被录取了一样。我兴奋地当晚又失眠了。但是,录取通知书象一根注入我身体的强心针,虽然失眠,可我却象《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一样,乐得颠狂,当时的心情是:我终于证明了我自己!就是现在死去了也值!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坐班车去县城,然后倒车去临市找晓芳。在车上,我真恨那司机将车开得太慢。我心里盼着让晓芳早一分钟知道我被北京大学录取这一惊人的喜讯。下了车,再来到晓芳厂门前,就没了上次的那种畏惧感,厂门楼在我眼里也没有第一次来时那么气派了。进厂门口时,也没有上次那样畏畏缩缩。看门的老头又例行公事地让我登记,看我的工作证。我就登记,给他看工作证。老头记了起来,在还我工作证时,说,“你上次来过,是和罗晓芳一个点的知青。”
我爽爽快快地纠正道:“我是她对象!”
老头嘴角又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到了楼门口的传达室,我说我找罗晓芳,声音大大的,再也不似太监。门房说她还没有下班,让我进传达室等。我太想急切地告诉晓芳这一好消息了,问清了她所在的车间位置,我就找去了。当我敲开车间保管室门,出现在晓芳面前时,晓芳大吃一惊,问我,“你咋来了?”
我兴奋扬起手中的信封,叫道:“我被北京大学录取了!”说着,就把信封急不可待地交到晓芳的手里。我的叫声一下子惊动了其它两个女工,也急忙上前来看。晓芳看着信封上那四个北京大学的大红字,呆住了,半天,怔怔地问:“真的?”
“那还有假,你赶快打开了看!”我催促道。
晓芳急忙伸手夹出通知书,念上边的内容。那两个女同事早都凑过来,没等晓芳念完,就抢了过去。晓芳怔怔地看了我半天,突然,眼泪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一凡,你终于熬出来了!我真没看错人。我就坚信你能考上,可没想到,会考得这么好,被这样好的大学录取!”
这时候,好多工友已经涌进了工具室来,一边羡慕地瞅我,一边向晓芳祝贺。晓芳领我回宿舍。我上那楼梯时,已再不感到怯了,也没有滑跤。宿舍里的几位女工得知消息后,都对我刮目相看。我的手也有处放了。晓芳给我洗上一个红苹果,递到我手里,我没追着问它是不是连长送来的,也不怕她们说我吃苹果不削皮,就大大地咬一口。晓芳说,“你看,刚准备给你削皮,你就咬上了。”
旁边的一个女的说:“人家这才叫会吃。报上说,苹果的营养全在皮上。”
晓芳说领我去食堂吃饭,我痛快答应。吃完了饭,晓芳又说送我去洗澡,我也顺从,说好长时间没擦身子了,可能身上都有一股臭味,自己闻不出来。旁边的室友就恭维我,说是太刻苦了连澡都顾不上洗。
出来走在路上,我就给晓芳说,“哪里是太刻苦,我想洗到哪里去洗?”
晓芳就说我:“上次你在澡堂里摔了的事,回来咋不告诉我?”
我嘿嘿一笑,“怪丢人的,咋好告诉你。”
去洗澡时,那位老师傅还记着我,说:“又来了?”
我点点头。师傅提醒我:“这次洗时小心点。”
我回答,“绝对不会再摔了!”
当天,晓芳就请了假。车间主任痛快得很,说是大喜事,快回去为我准备吧,送我走了,再回来上班。当天,我就和晓芳回了县城。在交通车上,晓芳又感慨道:“真没想到你考得这么好。我以前虽然也认为你一定能考上,可咋也没想到你会考上北京大学。看我们那些同事,把你羡慕成啥样了!我脸上,都一下子光亮了。你可不知道,以前,她们一个个在我面都说了你些啥,弄得人心里很烦很烦。”
我说:“我想都能想到她们说了些啥。这一回,让她们说个够。”
下了车,来到晓芳家,晓芳一家人都在。晓芳妈见身后站着个我,一怔。晓芳一进门就把我的入学通知书递到她母亲手里,说:“妈,一凡被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了!”
“什么?”晓芳妈一边接过信封,一边惊讶。其它的弟妹们也一拥而上,他们一个个可不傻,北京大学的一纸入学通知,可是比那一身黄军装的含金量高得多的多。一个个看完了通知书又怔怔地看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可能是想起了过年我来的那一次对我的冷淡。晓芳妈赶开了他们,赶快给我让座,又吩咐几个给我沏茶,说:“真苦了你了。晓芳老在我面前说起你,真是个好学上进的孩子。这下好了,终于可算是熬出头来了。”让我留下来吃晚饭,我客气地说,“不了,伯母,我还得回公社去。吃完了饭,就赶不上车了。”
晓芳妈就说,“赶不上就不要回去了,在家里挤一下,明天再回去。不妨的。”
晓芳也留我。几个弟妹也说,“没事,我们可以挤一挤睡。上次过年时黄哥来,都是那么睡的。”
盛情难却,从生下来到现在,我没有被人这么抬举过!被人宠着的感爱实在是太美妙了!想到能和晓芳多呆一晚上,我就留了下来。吃饭时,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子上,连不爱吭声的晓芳爸也一个劲地劝我多吃菜。晓芳妈干脆直接给我往碗里夹菜。我眼前就闪出那次过年时,晓芳妈猛着往那连长碗里夹肉丸子的情形。
吃完了饭,晓芳提议说,“咱俩去看场电影吧?”
我知道晓芳的意思,痛快答应道:“好。去看!”
晓芳妈没说什么,只是说:“看完了早点儿回来。”
晓芳答应了她妈,挽起我的手臂去看电影,出门时,挺自豪的劲儿。几个弟妹还跟她挤眉弄眼。
那天电影是什么名,内容是什么,我根本就没在意,坐在喏大的电影院里,眼盯着幕布,脑子里尽想了其它。这喜讯太大了,也来得太突然,对我和晓芳都是个巨大的冲击。最初的巨大喜悦过后,我们俩就设身处地地考虑开我俩以后的事情。看完电影,出了影院,晓芳说先别回去,在街上遛遛,说说话,就挎着我的胳膊在街上遛达。渐渐,走到了没人处,树影绰绰,月上枝头,晓芳就有些伤感,喃喃道:“你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我真替你高兴。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唉——”晓芳长叹了口气。
“是怕我飞了?”我问。
半天,晓芳伤感道:“我是怕我连累你。”
我一把就把晓芳搂进了怀中,说:“晓芳,别这么说。今生今世,你对我的好,我永世不忘!”
“可是……”
“别可是了!”
我把自己的嘴唇捂在了晓芳的嘴唇上。晓芳不说了,双手也紧搂了我的腰,猛地亲吻着我。 但,我就发现,渐渐,嘴唇上有一股咸咸的感觉,它是从晓芳眼里流下来的眼泪!我完全能体会到晓芳此时的心情,我紧紧地搂住晓芳,用自己的舌尖去一点一点舔干净了晓芳面庞上的眼泪花,一边表决心:“相信我,晓芳,我是绝对不会对你变心的!你一定放心了。” 月光下,晓芳凝视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眼里飘着些忧郁……
我上大学的铺铺盖盖和其它穿的用的,全是晓芳为我准备的,晓芳妈帮着在一边搭手。送我的那天,晓芳全家的人都去了。当火车开动的那一瞬间,晓芳一下子就哭了,追着车轮子跑,身后是皑皑白雪,连绵起伏的祁连山和弯弯的火车尾部。火车加快了速度驶出站台,车头冒出的青烟弥漫开去,渐渐遮挡住了晓芳挥着手臂的倩影……
那一情景,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在外漂泊的多少年里,几回回,我梦魂牵绕,重回到孕育和埋葬了我初恋的祁连山,搂抱定晓芳,倾诉衷肠,醒来后,泪湿枕头……
(上卷第一部完)

特邀金牌主播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满庭芳艺术联盟精英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NZ国学诗词艺术主播。全民K歌范读导师。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