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纹钢(小说)
文/杜海军
这一片宏大的建筑是全市最瞩目的民心工程,殊不知它已经在这里沉睡了五年多。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建筑工程零零散散,干干停停,说起来简直像一只爬行的蜗牛,进度非常缓慢。春去秋来,工地上几度荒草繁茂,一片狼藉。几栋楼的塔吊上甚至爬满了各色的藤类植物,野风吹过甚是一派萧瑟。自由自在的喜鹊竟刁来枯枝,把巢穴建在了塔吊的顶部。喜鹊们在此繁衍生息,陶醉着它们的乐园。
某一天,人们突然发现楼盘又开工了。想一想吧,眼下最大的房地产爆雷,欠债数亿元。这导致了全国房改的进一步深化。雨季临近,才又见到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开始施工。眼下除了购房的市民心急,也许相关部门更急。总之高高的吊塔转了起来,水泥罐车开始运送灰浆。有人还从保安处探听,竟得到了一条大信息——这些楼盘已经换了新老板。
其实,市里自来了新领导,对这项民心工程十分重视。上级已经批示要对原来的房产商携款跑路进行彻查追究。广大的购房者深受其害,多次聚众上访,也产生了不良影响。主要领导数次深入调研,几方座谈才更换了下家。令人欣喜的是,这片建筑工地重搭台子另唱戏,又活跃了起来。
买了房的市民随之又燃起了希望,盼着尽早住进新居。也有人自发去那里燃放了一通鞭炮,以表达对政府的感激。
还是三月初,当是桃花盛开的时节,翠琴来到这片工地干起了钢筋工。
如今的建筑行业都是层层承包,大老板包给中老板,中老板又包给小老板,小老板再包给专门干各种工程的小施工队。几个月来翠琴还不知道老板是谁。到了发工资的时候,都是一手倒一手,那份辛苦钱最后才能发到手里。
后来有了微信,可以转账,发工资更方便了。打工者的工资,开始都答应绝对有保障。可是,不能及时兑现的也不少见,这就苦了乡下农民工。后来他们也学聪明了,只要拿不到手里钱,干脆就不干了。无论停工多长时间,他们才不在乎拖延工期呢。农民工一身泥巴和汗水,就为了挣到钱来养家糊口。
说起来,她已经换了几个工地。总之,哪里工资有保障,就去哪里干活。工地上所有的农民工都是这个想法。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上头的老板是谁。
细说起来,当初与建筑行业结缘,翠琴都是受了男人的鼓动。她已经干好几年,应该说也成了建筑行业的一把老手。
十几年前,翠琴跟着大海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大海是她男人,一名响当当的泥瓦匠。翠琴最初当小工,搬砖、活砂灰、侍候大工。她还在工地上拉过沙、运过料、打过杂。总之,小工的活儿都围着大工们做的。大工和小工的默契配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翠琴外观瘦瘦的,个子不高,一副身单力薄的样子。可是,她常常储着使不完的力气。手脚麻利、眼光又勤快是女人的绝对优势。所以大工们都喜欢用她。遇到包工时,争着让翠琴给自己打下手。作为女性,翠琴另一个优点是脾气好。男人好讲黄段子,只要不冲着她,自己就当耳旁风哩。
而今,男女同工同酬,工地上一天能挣二百块钱。到底还是挣钱受用,钱能稳住人心啊!
其实,搬砖或是活灰,翠琴都能轻车熟路。她在工地干一天活,回家吃完饭洗一洗,上了床还想和大海缠绵。听来的荤段子多了,回到家她也想和男人实践实践。那方面女人不好说出口,心里总有满满的指望。某些黄色幽默翠琴在心里还挺受用。
这些年,翠琴与不同工地上的人都熟悉了。后来从搬砖,活灰,拉沙到砌墙,抹灰,勾缝,她竟然成了一名多面手。翠琴也像男人那样,关键时刻能抵挡一阵子,做某一方的顶梁柱。
然而,干起这钢筋工却是翠琴没有想到的事情。
往昔也许不堪回首。
这些年,好不容易翠琴从阴影里出来,实在不愿意想过去那一杵子事了。
那年秋天,大海从十二层的高楼上摔下来。男人沐着白色的晨雾,一脚踩空头朝下,像一名跳水运动员闪身扎了下去。架子下面灰蒙蒙的,却不是柔软的水面,而是结实的大地。男人又碰巧砸在水泥搅拌车上。大海的头部流了一大滩血,当场就没有了呼吸……。
大地有浓浓的雾霾,翠琴正在乡下浇地。城里送来了消息,翠琴一下子滩在哗哗流水的垄沟里。往昔不堪回首,再想心儿还会窒息。有关方鉴定责任事故,工地安全防护没有达到标准。安全帽不在大海头上,也是安全隐患。后来各方座谈协商赔偿,双方都尽了力。翠琴只有接收这最无情的现实。
与其同床共枕、身强力壮的男人说走就走了。此后的漫漫长夜里,翠琴再想他也是一种痛苦和无奈。无数个日子,翠琴都在说服自己。黎明即起,穿衣吃饭做活,她和女儿还要坚强地生活下去。这就是人生。世界上的每一天仍在希望中孕育。翠琴只要看见了不断长大的女儿,就有了生活的力量。 其实,大海在工地上出事以后,小丁也难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
那时候,小丁三天两头给翠琴打电话。他平时嘴笨,不会说好听话。电话一通,小丁上来就问:师母,家里有什么干不了的活,你说话啊!
翠琴总是回小丁的电话,这样说:有了事情,能不给你说?你可要记得你师傅留下的教训,工地上干活一定注意安全。小丁说,知道了,师母。没事,那我挂电话了啊!
小丁是大海秋天里认领的又一个徒弟。男人在同行中有口皆碑。大海曾获得过市级建筑行业综合技能大赛亚军。金光闪闪的奖杯和大红的奖状是再现男人风采的见证。昔日的那些光彩的画面,真让翠琴感到无比的荣耀。
如今那个大大的奖杯落寞地矗立在某个幽静的角落。曾经温馨的家,还有二人创业的点滴都成了翠琴心灵上抹不去的伤痛。
小丁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他家庭条件差,不允许再复习了。他看到了市里电视上建筑行业综合技能赛颁奖仪式。人生处处皆学问,生活行行出状元。何必非要考学——走独木桥呢?父亲刚去世,母亲又多病在身。小丁就没有再想复习考学。那年秋后,他凭人介绍加入了当地的建筑行业。
小丁很快结识了大工大海。两年后,他死心塌地认大海做了师傅。小丁一心一意的学瓦工技术,接受师傅的严格指导。遗憾的是,自己还没学成,师傅就出了意外。那些日子里小丁心里真是无比悲伤。
师傅走了,不久小丁在建筑工地也换了工作。这些年来,对师傅家人的感情,小丁却丝毫没有改变。
三年后,翠琴的女儿考上了市里一中,开始住校学习。女儿一走,家里就剩下翠琴独守空房了。其实,自从大海离去后,从某些意义上说,翠琴就过惯了独守空房的日子。平常时候,翠琴除了家里家外的应酬,心里有一份盼望。地里的活儿虽说轻车熟路,不在话下,可她的心也不在家乡的几亩土地上了。
毕竟自己还年轻,翠琴想有合适的男人能来帮她。这是女人生理的需求,也是心灵的依托,不过这样的男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哩。
又是秋后,乡下人都在议论他们心头的一件大事——土地流转。城里来了老板要把村民的上千亩土地一起承包下来,搞集约化农庄。这符合上面的政策,据说也得到了领导的支持。通过与村民代表的面议,租方也确定了每亩地每年的租金。乡下人有的说合算,有的说,那是断了子孙的后路。可是,而今年轻人不愿意种地。他们说出去打工比种地合算得多。
想了好长时间,翠琴总也拿不定主意。她能和谁商量一下呢?
那天,她竟给小丁在电话里说了土地流转的事情。翠琴想听一听小丁的一些看法。
新一代对土地的认识,再不是寸土寸金的看法了。那种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耕文化,早灰飞烟灭。小丁立刻回她的电话说,快点流转出去吧,这样心静!
这些年小丁在工地上做钢筋工。他接手的每个楼盘干下来,挣得还不算少。
小丁说,到市里来干钢筋工吧。
翠琴说,我能当钢筋工?
小丁说,师母,你心灵手巧,学不了几天就能掌握工作要领。
一般来说,钢筋工是先给建筑基础绑钢筋骨架。操作的基本要求横平竖直,精准到位。钢筋骨架完成后,浇筑混凝土,大楼的框架就是这样一层一层,浇筑起来的。翠琴接触过建筑工程上的那些分工,包括架子工、合子工和钢筋工等等的各种要求。
从那以后,小丁一说再说,接连催了翠琴好几次。小丁说他们工地上现在正缺人,工资又高。你来了,我带你几天就能上手。翠琴想到建筑工地上看一看。毕竟干了这些年建筑,她心里萌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怀。
翠琴有意来了,小丁就先给班组的老秦做介绍。作为一名资深领班,老秦同意让翠琴来。多亏小丁如此的用心,翠琴终于做成了一名钢筋工。 穿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她左手握一把米丝,右手拿一副铁钩。俗话说,没有三天裂把头,翠琴绑定的钢筋骨架很快就检验达标了。
这里地处市郊,近邻白马河。河水蜿蜒如绶带,两岸林木葱茏。不久,这里又开了几个楼盘,光钢筋工增加了好几班呢。老秦带领的班组共有八个人,只翠琴一个女的。都知道小丁和翠琴的那层关系。他们相互熟悉后,班组的人让小丁喊翠琴师娘。
这是玩笑话。都大小伙子了,小丁脸上还起红云,还拿拳头去锤自己的同事。
翠琴看着小丁的举动,竟然有点莫名的感觉。有时候,因了师母和徒儿这层关系,大伙反而会不好意思。翠琴却能坦然面对。来到市里后,小丁先是帮她租到了民房。后来,又提醒老秦给翠琴早开了半月的工资。
那次,大伙都领了工资。胖三就鼓动翠琴请客。正好女儿在年级统考中得了前五名,翠琴心里也高兴,就痛痛快快地请了大伙一次。
那次聚会,班组八个人去六个,喝了四瓶白酒和一捆啤酒。要了普通的饭菜,三荤三素。老秦却喝了个大醉,让大伙搀扶着回了自己的住处。大伙酒足饭饱后,翠琴去结账时,前台过来的服务员却说你们那小伙子早已经结了!
回到家,翠琴就给小丁发微信红包。小丁开着微信,一直拒收。二十四小时一过,红包里的钱又退回了翠琴的账户。小丁人太实在,这事却让她心里过意不去。翠琴就想瞅个机会吧,给小丁在市里买一件衣服穿。 老秦这人干了一辈子建筑。
他是技工出身,在建筑领域有一定的名气和威信。钢筋班组里,他又有亲和力。八个人平时相处十分和谐。这与老秦又很大的关系。老秦爱抽烟,好说怪话。他总能活跃在不同年龄段的所有氛围里。
班组内还有小个子老武。他比老秦小两岁,也是三句话不本行。这些人说着说着总扯到女人身上。有一次,老武问胖三:老秦就是嘴上的功夫了,他那家伙还能派上用场呗?
老秦把烟头一扔,扭头就说:你小看人哩——将军宝刀不老,还能打连发呢。
胖三说:不可不信,不可全信。老兄不妨回家后,和嫂子拍个小视频,让我们见识见识?
老秦说,你想见识,可以去拍啊!
胖三说,真的?我去拍嫂子允许吗?
老秦说,只要你不怕挨骂,挨打。
老武说,还是说说而已,你们俩都过过嘴瘾吧。
农民工就是这样。他们干活时卖力,闲下来时爱开玩笑。他们日出日落,城里乡下两边跑。老秦曾说农民工就是两栖动物。城里上班,下班回到家,谁知道他们还干啥?
干啥?再用老武的话总结——农民工是两头忙——白天黑夜两不误。
胖三甚至大言不惭地说,与家里的娇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火热劲儿,类似于太阳下烤烈火。
这些打工者们让老婆守侯在家,把挣来的钱拿回去供她们花销,才感到尽情。平凡的日子,柴米油盐里加上酸甜苦辣,倒也其乐融融。
班组里,小丁早二十大几了,仍没有说媳妇。老秦总爱与小丁开玩笑。他俩在市郊合租了两间民房住。班组里只有他们俩回乡下的时候少。
老秦问过小丁,看你夜里硬的,能睡着觉?
小丁说,躺下了就想睡觉,别的啥都不想哩。
老秦说,谁都年轻过,打死我也不信。
小丁说,信不信由你。我除了和工地上的钢筋打交道,就想睡个好觉。
老秦说,不怕你笑话, 年轻的时候,我看见漂亮女人,都不敢走路。
小丁说,咋不敢走路?
老秦说,因为下面支着帐篷呢。
胖三说,感同身受——真是感同身受啊!。
老武他们几个这才恍然大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翠琴恰在另一边干活,却听见了他们的笑声。
下班后,他们组织去大众浴池洗澡。大家脱光了,一丝不挂。每个人的两腿之间呈现着不同的姿态。胖三虽然人高马大,那个东西却毫不起眼。老武看到了就开始损胖三,就你这武器,回去能侍候弟妹?
胖三说,不怕粗不怕长,就怕猛将不露相。
他们洗完了澡,老秦在路上悄悄告诉老武说:胖三那物属于血质型的,可有超常功能。哈哈,一般女人顶不住的…… 日子快得像翻书一样过。
这片楼层也在不断地向着天空拔高。钢筋水泥构成了都市特有的风景线,赤裸裸的骨架,横亘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在没有树木和绿化之前,怎么看都少了许多的生机。
钢筋工高空作业增加了施工难度。炎热的气候慢慢过去,农民工稍稍舒服了些。又到了发工资的时间。五千八千的,都拿到了自己的辛苦钱。每个人有厚厚的一沓抓在手里,都是崭新的人民币,沉甸甸的。
老秦说,你们把工资交给老婆,记着分开给。每晚上一二百吧,千万不能一下子交出去。但是谁也不准腰疼,第二天准时上班来。迟到的要罚请客喝酒。
大家都说,这绝对是好主意。还是老兄有经验。
有人照例要回家。而留下来就凑个份子聚餐,几个人喝两杯薄酒,放松放松。
翠琴悄悄给了老秦一百块钱。她说我今晚就不参加了。这是一份心情。路远不能经常回家,想喝就喝点吧。老秦看翠琴还想说什么,终究却没有说出来。兴许是翠琴顾忌男女在一起说话不方便,她不愿意去参加。
翠琴真是个女好人。老秦就尽量让了翠琴几句。翠琴说,我要去看一看女儿。倒不怕你们说啥不乐意听的黄段子哩。
自从大海不在,翠琴来工地以后,老秦一直想给她介绍一个男人。可是这样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更不能先说出口。小丁这孩子倒是老实又肯干,和翠琴的年龄差了大几岁。再说他们又是那样一层关系。小丁心里想过没有啊?他到底怎么想的呢?世上女大男小成婚配,也不是没有先例。你看法国总统马克龙,就是最典型的。人家竟然娶了自己当年的女老师,比自己大几十岁,两人至今幸福无比啊。
这次聚会还在老地方。六个人又坐在一起,要了普通的酒和菜。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桌上放着三瓶老白干。从他们每一个人口里发出的抑扬顿挫的猜拳声,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一直响彻到了室外。都市的夜幕逐渐降临下来,浓浓的酒香也飘散到一片温馨的空气里。
市郊的路灯亮起来。南来北往的车辆依然不少。饭店里又上来两桌客人。近邻桌上坐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很有姿色。她的秀发披肩,背影曼妙,吸引了老秦和胖三的目光。大家把酒喝到了又一个兴头上,催着老秦打通关。
老秦说,我提三个问题,你们答上来了,罚我喝酒。要是答不上来,你们一起喝酒。如何?
大家都说好,好!
老秦说,谁能说出四大软?四大白?四大硬?
这三个问题提出来,让其余的五个人都蒙了圈。
胖三挨着老秦就坐,应该先说。三个问题,他若答上来一个就能免于喝酒。可惜胖三想来想去,一个也说不上来。只好端起酒杯,他喝了底朝天。
接下来,轮着了老武说。老武早有准备,一边挠头,一边想——难不倒人。我就说四大软——。
老秦说:快说吧。
老武说:四大软——棉花被,口香糖,姑娘奶包,鸡蛋黄。对不对?
老秦说:恭喜,答案入围,你过了,免喝酒。
下一个轮着了小丁说。什么四大白?什么四大硬?
其实,小丁刚喝了几杯酒,早脸红了起来。他想这两个问题,肯定还和女人搭边。不猜也罢,他干脆也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剩下的两个人也胡猜一通,都让老秦否了回去。无奈他们都喝干了两大杯酒。
这一圈下来,老秦根本不用喝酒。
老秦说,大家想不想知道答案?你们五个,再喝一杯酒,我就说出来答案,让你们见识见识。
胖三一听,带头先喝了。小个子老武第二个喝。轮着小丁不好意思,也喝了个干干净净。那两个人倒是不情愿再喝,却经不起胖三和老武的劝说。他们最后也喝下了两杯。桌上的酒杯都空了,老秦,你赶快说出来吧!
这时候老秦点了一支香烟。他说,先说四大白——冬天雪,秋天霜,姑娘脸蛋,白菜邦。
老秦说“四大白”的时候,有意把声音压了压。他怕让邻桌上的女人听到了。女人已经有点反感,拉起同伴去了尽头的那个卫生间。
老秦给几个人使了眼色,我们位卑却要自尊呢。咱们更要举止文明。旁边有人受不了了啊,注意影响。
酒在胖三肚里开始起了作用,他说:女人都是心里想,表面装。怕啥哎。
老秦,老秦赶快说吧。再罚我一杯酒也行。你们就不要喝了啊!胖三站了起来。
看胖三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杯酒,老秦就说出了四大硬——金刚石,长矛枪,光棍鸡巴,螺纹钢。
果然是四大硬啊!
酒桌上又是一连串忍不住的大笑声。
小丁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差点笑得吐出来。他平常是不爱笑的,这次竟然没有忍住。还是老秦厉害,厉害。
这时候,两个女人正从一边走过来。老秦马上站起来控制住了桌上的激动场面。
不知不觉两圈下来,谁知老秦还没有喝几杯酒呢!大家心知肚明,都开始给老秦敬酒。敬酒不喝不行,你三个我六个。老秦连着喝了十几杯酒,脸上也泛起了一片红云。
老武说:还缺个四大黑,不完美。谁说出来四大黑?我喝两杯酒。
老秦打断他,下次说吧。这个问题下次再说。
明天新楼盘要开工,我们要分两班打基础了,任务量很大。今晚的酒不准再喝了,回去都安生点,好好睡一觉,明天准时上班。
老秦马上让服务员上饭。片刻功夫,厨房里的几碗炝锅杂面,端了上来。随后又端上来一盘炸馒头片。还有一碟老咸菜。市郊的夜幕黑下来,他们又是酒足饭饱。这些人赖洋洋走出饭店,向着他们临时的窝而去。农民工能吃能喝躺下还能睡。到了建筑工地,他们还能干能吃苦能卖命。乡下有他们的另一半,而安全作业才是她们最大的牵挂。
回到住处,老秦竟然有点醉了。小丁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喝。
老秦说,啥时候能喝了你的喜酒呢?
小丁说,快了,快了。
老秦说,多快?
小丁说,没几年了。
老秦说,到时候可要一醉方休!
其实,市里把这项民心工程当成了自身形象建设来抓。相关部门一直重视,工程的进度和质量。领导多次与房地产商沟通磋商,要求分节点推进工程进度。
一周来,翠琴除了吃饭睡觉,也长在这片钢筋丛林中。为确保建筑项目的及时完工,验收达标,他们开始加班加点。市里主抓住建工作的副市长已经在电视上表态一定让市民元旦前都搬进新居!
白天工地上大小车辆进进出出;夜间脚手架和塔吊又灯火通明。钢筋工每天的工作量,十分繁重,而翠琴并不比男人少,劳动强度也很大。她却不知劳累地和男人拼着劲儿干。 这天大早,一座塔吊往旁边的十几层楼上送一捆指头粗的螺纹钢筋。这捆钢筋捆绑起来,缓慢地游走在高几十米的空中。谁也不注意,它的整体已经倾斜。吊塔里面的司机,更是疏忽了这一点。捆绑螺纹钢的钢丝绳突然脱落了一端。顿时,几十根螺纹钢筋,在空中散落开来。刹那间,某些螺纹钢冲着翠琴的所在的楼盘位置斜插了过来。
翠琴头戴安全帽,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弯腰作业。她并不知道,危险一幕在她身边发生了。
小丁最早看清楚了这一幕。说时迟,那时快,他喊了一声,师母。一个箭步上去推开了翠琴。小丁头上有一根螺纹钢筋和楼盘中的钢筋碰撞在一起,差点扎在翠琴的左肩膀上。另一根螺纹钢被竖立的钢筋拌住。瞬间里,某一段钢筋刺中了小丁的右腿。螺纹钢坚硬无比,小丁的右腿划出了几厘米长的大口子,鲜血直流……。
平静的早晨,瞬间发生的事故,人们简直无法预料。这起事故,让工地的人想起来还后怕。若是那一捆螺纹钢都从空中正向散落掉下来,砸向他们的现场,可能老秦带的几个人都要丢了性命。
小丁马上被送到了医院救治。拍片显示,他的一段腿骨造成了骨裂。严重的肌肉划伤却没有触及动脉。伤筋动骨一百天,消肿后小丁做了手术,卧床休息。
翠琴连着去医院看护小丁。老秦问小丁让不让告诉家里人?翠琴才知道小丁家只有七十岁的老母亲了。还是不告诉她为好吧。小丁也不同意让老秦告诉他娘。
小丁在乡下算是条件比较差的人了。而今乡下人也攀比,说媳妇要车要房要四金。小丁和母亲一直还住着一座旧房,真满足不了现在说媳妇的条件哩。
由于责任事故,纯属另一方造成。小丁的医疗费就由对方负责,还给了一定的误工补助。翠琴在医院照顾小丁,并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她三天两头去医院,还给小丁从外面买零食吃。她去看小丁,给他带的东西都是小丁喜欢的。小丁有时候拄着双拐出来锻炼,她就陪着小丁在甬路上说会儿话。
小丁就是老实蛋,心眼实在。在事故现场喊了一声师母,他再也不喊了。
三个月过去,小丁的腿伤基本好了。
撩起裤腿,可以看见那道长长的疤痕,腿上的皮肤变白了。这些天,小丁在医院里甚至长胖了一些。
那天下午,天空飘来深秋里的细雨。空气微凉,住院部的几丛石榴树显得更加清新起来。长长的林荫道旁,种植着修剪整齐的冬青。翠琴又一次陪着小丁散步。
翠琴问小丁,早该找个女朋友了!你可不要耽误了。
翠琴又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吧。临近村的姑娘,长得挺好哩,也是高中生。
小丁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却是低头不语。
翠琴说,你怎么想的呢?难道不愿意?
小丁说,还是等一等吧!或许能等到。
等到啥时候?
等到师母也有新家的时候!
翠琴就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一个女儿,再说我岁数毕竟大些……
小丁说,年龄大点有什么关系?我想按照师母的标准,找女友。若达不到标准,我宁愿一直等哩!
翠琴说,哎——!你就是榆木疙瘩,横竖不开窍哩!
小丁说,不怕等,总能等到吧!
……
二人的谈话就此中断。他们谈话的内容没有被第三者听见。梧桐树上有一对花喜鹊也许听到了。花喜鹊翘了几下尾巴,大声叫了好几下,就扎着翅膀飞走了。花喜鹊向着郊区的那片建筑工地飞去了。它们要告诉工地上的钢筋工,让他们心里也明白明白?
刚立冬,一场大雪就突然而至。纷纷扬扬的雪花装饰了北方的原野和天空。
这场雪也让工地上部分工人停止了施工。一场瑞雪正式宣告了冬天的来临。小丁两天后就出院后回老家了。他的母亲在家里扫雪摔了一跤,老人摔伤了腰椎,卧床休息正需要照顾。
这天,老秦对班组里的几个说,咱们抽时间去看一看小丁吧。
这个冬天,翠琴她正想帮小丁老母亲拦点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做。她想找个借口,去小丁家一次。乡下过年时,每家每户都要做几件新衣服和新棉被。小丁母亲眼花了还能做吗?小丁回去后,好几天不给她打电话,也不发微信来。小丁这人也太实在了。 他心里到底想什么呢?
抽个机会,翠琴就把这件事给老秦说了。也许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老秦感到他们俩有戏。老秦就干脆说,下班后,我让胖三开他的车拉着咱们一块去看望小丁。你看行不行?
翠琴一副感激的样子。她马上说,好啊,回来请你们几个喝酒。
每个日子都是繁重的。这天下了班,胖三开着新买的比亚迪汽车,大伙出钱买了两壶油,两袋大米,两袋面粉。八个人却不能都去。只有老秦、胖三、翠琴和老武为代表了。
上了胖三的车,老秦说,咱们苟富贵勿相忘。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大伙混个好感情,值得了!
汽车越过了那片建筑群,一路向西行驶过了南水北调大桥。
老武对老秦说,我考考你——四大黑,你并不一定知道。上次让我喝了那么多酒。
老秦说,我知道四大白,能不知道四大黑?
老武说,那你说出来啊?
老秦就说——锅底灰,烟熏墙,秋天黑豆,黑山羊。
老武说,不对,不对。一点也不对。
老秦说,咋不对?
翠琴在副驾驶座上坐着,系着安全带。翠琴在场,老秦比其他时间要正经多了。老武否定老秦,他在后面真有点不好意思。老秦还有一套答案,此时不便说。胖三想老秦说的四大硬,他竟然四个忘掉了三个。胖三就逼着老武再重复一次,让他复习复习。
老武说,四大硬忘了三个,你倒是还记得哪一个?
胖三说,我就记得光棍的那个啥。
老秦在后面拍了他一巴掌,说:开你的车吧。天黑前赶到小丁家,少待一会儿,咱们就回来。翠琴请咱们喝酒哩。
这当儿,翠琴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好像在给谁不断发着微信。
正好,胖三兜里的手机也振动了好几次。他拿出来,打开手机看到了一条微信:
“三三,记得下班快点回来啊。晚饭做好了,在锅里闷着。我也洗好了澡,在床上躺着。花好月圆,就等你回来享用哩。”
胖三关了手机,没有回复。他脚下有了力量,狠狠地踩一下油门。这辆崭新的比亚迪汽车像一匹野马腾起狼烟,向着暮色下的远村驶去。 【作者简介】杜海军,大学文化,教育工作者,邢台市文学学会会员,邢台市诗人协会会员,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院士,中国远方诗人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中学起尝试写作,大学期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