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江:82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媒体退休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双面人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与加印,获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凤凰网小说转载中长期占点击榜首位。长篇小说《狗聊》由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出版。另:长篇《笑面猴》、《绝色股民》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人狗情缘》获北大方正全国长篇小说比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入选全国微型小说作家集第二辑。另写有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老人与狗》《忠犬》《老人与猫》。

长篇小说 (上下卷、共四部集)
《双 面 人 生》连载(三十九)
作者|李 江(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上 卷
第 一 部
第六章
(五)
一天晚上收工后,我象往常那样,去伙房去打饭,领了一个黑面馒头,一块苞谷面发糕和一碗玉米面糊糊出来,吃完喝完,把碗洗了放好,出了伙房回自己的地窝子去,心想马大有这损咋不见了。正躺在自己铺上一边歇着,一边想着,就见马大有怀里抱着堆什么东西,钻进地窝子来。到我面前的铺上,我才看清楚了,马大有手里拎着两瓶酒和两个罐头。我吃一惊,问:“怪不得不见你,原来你才去工地小卖部了。你要干啥,买它?嘴馋得受不了,还奢侈上了?”
“走。”马大有说。
我问,“上哪?”
“老地方。把口琴带上。”
“你要干啥?在这不能喝?”
“在这,待一会就人满了,咋说话?走。”
我就一边起身一边数落马大有:“挣两个工分不容易,那是血汗钱,你却一下子就买这么多东西。下半年你不过了?”
“走球。屁话说那么多!给你吃给你喝还落你说。”
“你就是太浪费了,还不听我说。这起码得花掉你两个月的工钱。你这坝算白上了。两个月撬石头挣下的,一顿就让你吃喝到肚子里变成粪了。多不值。”
马大有急眼了,“你再说?你再说我他妈就把这瓶酒摔在石头上砸了!”
马大有近来总是这样突然就变脸!我不敢再惹他,恭敬不如从命,乖乖地爬起来,把口琴摸进裤兜,跟上马大有出了地窝子。
出了门,我顺毛捋,道:“我他妈何不想喝上几口!你好象买的两个都是大肉罐头,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马大有就说:“本来我想买一个鸡肉的一个鱼肉的。进了店想了起来,你这损最爱吃肥大肉。就都买成了大肉的,让你今天好好吃个够。”
“你看你,你想吃啥就买啥样的,还想着我。到哪,还是老地方,崖边?”
“不,我们到渠边去,就是前几天晓芳来时我们蹲过的那渠沿边。”
我说,“那地方好是好,就是风大些。”
“没事,今天天不是太冷,比我们刚来时,不好多了。我喜欢听那渠水声,象音乐一样。” “那就走。”我附和。
到了渠沿,我掏出口琴,将包口琴的报纸打开来,铺在渠沿上。马大有将怀中的酒和罐头放上去,掏出个钥匙链来,上边有把小刀,将罐头启了封,又用嘴衔着酒瓶盖,将其咬了下来,又从怀中掏出他的漱口缸子来,我就说,“你这损想得还挺周全的。”
马大有不说话,将酒瓶拎起,往缸子里倒上了酒,把手中的酒瓶递给我,自己拿缸子,“来,干!”我举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声音在戈壁滩上听起来挺他妈脆的。一杯酒下肚,马上感觉就不一样了,马大有又催促我:“你不是特馋肥猪肉吗?赶快吃,今天就是特为你买的。”
我说:“来,我们一起吃。”
“你吃你的,别管我。我吃我自己抓。”
我就拎起一块肥的来,款款地放进口中,哎哟,嘴嘬了半天,香得都提不成了。吃完了,马大有又拎起酒瓶来,给自己缸子里倒上酒,又和我碰杯。我一边碰着,一边说:“今天吃你的喝你的,真不好意思。等下了山,我和晓芳再好好请你。我也去大队小卖部里买了酒回请你。”
马大有把缸子墩在了渠沿上,“你说的屁话!我今天来请你喝酒,就是为了让你回请我?你说这话就太把咱俩的友谊看得轻了!”
我急忙辩解,“大有你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总觉得,我们点上的知青,自从插队以来,确实处得不错,而且关系越后来就越好。可是,唉——”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气氛一下子就低沉了下去。
马大有知道我这一声长叹里所包含的意思,半天,才开口说:“一凡,插队来两年多了吧?” “快两年半了!”
“你说这狗损日子,它捱起来,一天一天的挺慢,可回头一看,它妈的也快啊。”
“可不咋的。”
“一凡。”
“嗯。”
“一凡。”
我正忙着嗍指头上的猪油,说:“你说,我听着呢。”
“你这损,别只顾了吃。听我说。”
“你说,我不听着呢嘛。”
“一凡,”
“说嘛。老一凡一凡的。”
“平日里,有些对你不起的地方,你就多包涵了。”
“你哪有对我不起的地方?也就是那一次偷蹩子家的果子,你把我扔下来,自己跑了。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其实当时也不怪你,撂谁谁都会跑的。”
“一凡,你是不是也觉的,我太不象个男人了?”
“哪里哪里,都是我不好,以前不但不替你解忧伤,还老埋汰你。我向你发誓,从今以后,我要再拿你和李秀萍的事埋汰你,我他妈就不是我妈养的!”我一边嘬着指头上的肥猪油,一边表决心。
“你一提起她,我他妈就心里难受我,是我害的她!”马大有就又哽咽了。
我刚想说,“你又来了。”话到嘴边,压在了舌头底下,变了内容,“说吧,你今天把心中有啥话都说出来,有苦水都倒出来,就把我当做秀萍,我听着。”
“我对不起她,我不该让她干重活,我不该让他换我周麦捆,我不是个人,我……”
我卖好:“你当时听我的就好了。我让你换我去城里拉粪,带她去医院看看。要是去了,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所以我特特后悔,要不是听了大头的话,放开了弄,秀萍也不至于那样了。”
我刚想说,“也怪你,控制不住个自己,我和罗晓芳咋就没有那样。”但又压在了舌头底下,真是吃了人家的嘴软。
我俩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碰着,一边唠着,不觉,已是满天星斗。好一个晴朗的夜空,祁连山的白雪都清清晰晰的,在澄澈的夜空下,白雪变成了裎红色,还闪着些耀眼的光亮。连嵌在大戈壁滩上的一个个鹅卵石,都能让人辨别出方的或是圆的,褐色的还是灰色的,大的还是小的。一渠春水“哗、哗、哗”地在我们眼前流淌,里边的星星随着湍急的水波,似一片片金灿灿的树叶在水面上一晃一晃。“多美啊。这祁连山的夜色。”我赞叹道,“在这样一个春天的夜晚,我们俩喝着小酒,吃着香香的肥猪肉。当我们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躺在村子里的大榆树下,搂着孙子,喝着茶水,给他们讲我们今天的情形,那将是个啥感觉?”
“你还想了个远!”
“不远,人一眨眼就会老的。你没听上了岁数的人都有这种感慨。”
马大有叹口气不吭声。我望着星星继续憧憬:“到那时候,咱村子再也不只是他花家与袁家还是乔家夏家的天下。狗日的让他满村子光屁股跑的娃不是姓张就姓马!”
“去球的,你真能逗!”马大有打我一把,“赶快把口琴掏出来吹只曲子。”
我就抹一把手,把口琴掏出口袋,问:“吹哪一首?”
“就那一首。”
“哪一首?”
“上次在崖边最后吹了的那一首,你忘了?”
“没忘,能忘了!”
我就抹一把口琴吹了起来。琴声立刻就打破了大戈壁的寂静,好象身边的一切都就有了生命一般。马大有随着我的琴声,就破着嗓子吼了起来:
“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情谊我怎能就忘记。
梦里想起你这样的年纪轻轻地就死去。
我多难受,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
只有你留下的往常事,我时时在想起
……
我多难受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
只能等我那死去后,埋葬在一起!
马大有可能是喝得有点多了,吼着喊着,就又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地动山摇的。我就不吹了,静静地听他哭。等他的哭声由大变小,后又变成了嘤嘤声,我就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上,劝说: “回吧?天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起撬石头。”
第二天下午,装完了最后一车石头,夕阳衔山,晚霞满天。袁老二驾车前去了工地送石头。我和马大有象往常那样,留下来,歇息一会儿,收拾收拾工具,拍拍身上的土灰。我等马大有象往常那样,卷一支烟抽完了,就收工回去。我本来不吸烟的,可今天马大有是咋了,拧巴好了一支非要我陪着他抽,我只好接受了。我和他坐在地上抽着。一根烟快抽完时,马大有站起身说:“你先歇着,我去渠沿上洗个脸。”
我说,“回去洗吧?”
马大有说:“不用,渠上洗方便。”
“我陪你去?”我问。
“不用,你歇着。”
“小心点儿。”我嘱咐他。
“嗯。”马大有回答。
我就再没管他,坐在地上,抬眼一边吸着烟卷,一边欣赏落日里祁连山雪峰顶上缤纷的晚霞。突然,我听到身后一声喊,“一——凡——,我——走——了——,明——年——秀——萍——忌——日——时——,替——我——去——坟——上——看——看——她——”
我猛地醒悟了过来,急忙回过头去看,只见到了马大有在夕阳的余晖中纵身往渠中一跃的最后身影。我惊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命地往渠边跑去,来到渠边,一个蹦子跳上渠沿,在我面前,只见一渠春水“哗、哗、哗”地向东流去,哪里有了马大有的半个身影!我喃喃地立在渠头,嘴唇哆嗦着:“你咋能这样!马大有,你咋能这样……”渐渐,我就跪了下去,对着滔滔的渠水,双手捂着脸,哭声渐起,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最后就嚎啕起来。我就向渠水流走的方向一直那么跪着,哭一阵,停一阵,过一会儿,伤心了,再接着哭上一阵。我的哭声在夜晚苍凉的戈壁滩上一直飘到很远很远,可能是碰到了祁连山壁,又反射回来,在茫茫戈壁上发出阵阵的回声……
到很晚很晚,我都没有回去,一直守候在渠沿上,似乎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一弯冷月再一次地升上了天边,月亮边飘着些黑云。整个戈壁一片荒凉、庞大的祁连山体沉沉的似铅一样凝重…… 回来后第二天整理马大有的遗物时,我从他枕头的铺下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个信封。打开来,发现里边有二十五块钱。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几句话:“一凡,我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用。这二十五块钱你收着,每年秀萍忌日了,替我买点东西,到荒地里看看秀萍。”
我拿着纸条,心里难过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心里放了铅块一般的沉重。

特邀金牌主播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满庭芳艺术联盟精英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NZ国学诗词艺术主播。全民K歌范读导师。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