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怀想

作者：北斗

诵读：北斗

      又是一年重阳节，重阳节跟我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因为，父亲的生日就是重阳节这一天。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会说起他小时候，在南京过重阳节都要去蹬高、爬城墙、吃年糕。父亲讲的津津有味儿，而我却一脸茫然。因为，我即不知道什么是重阳节，也不知道南京在哪里。

      能让父亲开心的话题并不多，但只要一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就会无法掩饰满脸的笑容。什么陈家祠堂里的读书声，爷爷的戒尺，熟悉的小巷，吃不厌的各色小吃 ……。

      父亲并不是总说过去的事情，只是某个话题或是某件事触动了哪根弦，父亲就会兴奋起来。

      父亲说，我们陈家在南京是个大户人家，在清朝以前历代做官，在夫子庙建有陈家祠堂。陈家子弟或是亲戚的孩子都是在陈家祠堂里读书，那时叫私塾。

      我们陈家在爷爷这辈开始衰落，爷爷是陈家的独子，由于家境优越染上了吸食大麻的恶习。不能在外做事，就在陈家祠堂里教书。父亲说祠堂的规矩很多，对子弟学习的要求很严。有时父亲也会学着爷爷的样子，手里拿着母亲做衣服的竹尺，弯着身子，摇晃着脑袋，一边走一边吟诵《三字经》《百家姓》。有时，我们不知何因犯了错误，父亲也会用竹尺打我们的手掌，或许这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吧！

      父亲从小就聪明，记忆力好，学东西快，动手能力也强。由于家境好父亲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解放前能上大学的不多。

      爷爷由于抽大烟四十岁左右就去世了，奶奶就只身带着五个孩子生活。父亲是家里的唯一男丁，但年岁太小无法支撑家事。所以，家境越发衰落，光景大不如前。

      记得有一次，父亲陪我看小人书，讲的是抗日的故事。父亲说，日本人占领南京时他还小。奶奶带着一家老小跑到六合乡下避难，那时叫“跑鬼子”。当时父亲并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来了，大家都要跑？后来听大人说，日本人在南京杀了很多人……。

      解放前夕，父亲参了军，开始当的是步兵。后来新中国成立了，要组建自己的空军。因父亲受过高等教育，身体又好，很自然的由陆军变成了空军。

      父亲说，他是在北京第七航校学习的，航校里的教官都是苏联军事顾问。父亲是二期甲班的学员。

     由于父亲每门功课都是满分五分，是学员中的佼佼者。所以，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苏联顾问的助教。父亲说，抗美援朝时，他也是热血青年，也是积极要求参战的。但是，那时候国家培养出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很困难，能被留校的就更加珍贵了。

      父亲说航校里的待遇非常好，苏联顾问喜欢喝酒跳舞，所以，军官俱乐部每周都有酒会舞会。可惜父亲天生没有酒量，喝一点酒头就昏就要睡觉。父亲说他跳交谊舞还可以，只是没见他跳过。当然，在那个特殊时期的特殊地方，交谊舞属于牛鬼蛇神之类。

      父亲的性格正直眼里不容沙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让他说三那是万万不行的。不会圆滑不会妥协，更不会溜须拍马，这和父亲的成长环境有关。再加上他业务能力非常优秀，自然会引来一些羡慕嫉妒恨。二十来岁的他年轻气盛，根本不懂政治，把心思都放在了业务上，也就没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这也为后来发生的事情打下了伏笔。

      这样的性格就是在现在，也是要出问题的。在当时那样的社会环境下，父亲被陷害也就不足为奇了。

     父亲被打成右派后，在东北的劳改农场里一呆就是三十来年，大好的青春年华被无情的葬送在那里。或许是吃到了苦头，或许是看到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父亲开始学乖了。他用在航校里学的无线电知识，给农场和当官的免费修广播器材，修收音机等。父亲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还能写一手的好文章，这些都成了保全自己的护身符。

      劳改农场里医疗条件很差，“黑五类”生病基本上都是靠自愈。有一次父亲牙痛，痛的实在没办法，他居然自己拿起老虎钳活生生把牙给拔了下来。还有一次，父亲背上长了一个大疖子，红肿疼痛，晚上不能睡觉。他自己又无法处理，他拿出自己刮胡子刀片在火上一烧，然后逼着母亲把疖子切开，把里面的浓水挤出来，我在旁边看的都害怕。

      我家最难的还不是在劳改农场里的日子，最难的是，从劳改农场里再次下放到克东县的深山老林里的一个屯子里。那是个四面环山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一到夜里狼叫声四起。据说那里过去就是土匪窝，当地人很多都与土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三年，是最残酷的三年，也是父亲最难熬的三年。父亲使尽浑身解数与当地人搞好关系。帮人写信、读信、写春联、修收音机、修马灯、补锅修水壶、给领导写批判稿等等。

      跟我们一起下放的两个家庭都没有逃脱家破人亡的命运，还有三个单身汉，两个死在了那里，一个喝药，一个投井，只有一个聋子逃过一劫。

      虽然，我们在危险的边缘度过了三年，但父亲用他的智慧和才能保全了我们一家的平安。父亲说天不亡，我必有转机。父亲的坚强与信念支撑他，也支撑着这个家。

      父亲期盼已久的天，终于看到了曙光，可平反之路异常艰难，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诬陷父亲的那个人已经是部队里的高干，平反谈何容易。

      父亲一次次的上访，一次次的石沉大海。多少人都劝父亲算了，认命吧！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告不赢的。

      父亲不甘心，他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这个家庭一个交代。父亲怀揣黑面馒头，一次次进京反映问题，终于有个大人物愿意为父亲洗清冤屈还以清白。我也因为父亲的平反而获得重生……。

      父亲的经历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走错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父亲人生。

      父亲曾说，要带我去他小时候走过的小巷里转转，到陈家祠堂的位置看看。他嘱咐我一定要回南京，我们陈家的根在南京。

      父亲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回到南京，他对南京有着深深的眷恋，他的记忆，他的根，他的魂都在那里。

      我完成了父亲的遗愿终于回到了南京，但父亲却没能带我走他小时候走过的小巷，没能带我去看陈家祠堂的位置，那些美好只能靠我自己去想象了。

      多少年以后，一次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南京大学的一个历史系教授一起吃饭，在谈到南京的历史时，他居然知道陈家祠堂，他还说每到逢年过节陈家祠堂都很热闹。

      还有一次，和一个刚认识的南京朋友一起聊天，他居然说，前段时间他还和几个朋友谈到过陈家祠堂，他问我：“你父亲是不是独子？后来当兵了？对，说的就是你家……”。

      我很惊讶，漫长的时光并没有淹没陈家祠堂的历史，还有人记得，还有人在茶余饭后谈起。

      我崇拜我的祖先，虽然，没有给我留下寸地片瓦，但是，他给我留下的精神财富却是丰满的，无法磨灭的。

      今天是重阳节，是父亲的生日，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的一生，想起了陈家曾经的辉煌。我是陈家的后代，我以此为荣。

2022.11.16

【作者/朗诵简介】北斗（本名  陈罡 ）  “北斗文化艺术工作室”创始人，诗人，中华文化促进会朗读专业委员会会员，文旅部语言艺术高级教师，江苏省朗诵协会会员，朗诵艺术考级教师，江苏省大运河朗诵艺术团成员，朗专委扬州朗诵艺术团顾问，扬州朗诵协会会员，全国朗诵大赛评委。原创作品《笑而无言》《我是长江的后代》等作品，深受广大网友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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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