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老鼠”的游戏

           文/刘林海

      A君是圈子里公认的业界成功人士。如今年龄大了，也愿意把自己的成功秘诀分享出来。他说这世界上只要肯动脑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让他最为得意的，是他逮老鼠的技艺。听完他的讲述，本能的发笑之后，却不由得陷入沉思。

     A君逮老鼠的故事，说来话长。当年他辞职下海，因为资金短缺，只能干些买空卖空的倒鸡毛营生。整日揣上一沓名片、一盒自己舍不得享用的好烟，在那些国有厂矿的供应科里低三下四，求人怜悯下个小单。往往一个月下来，盆盖不住碗，花的竟比挣的多。有一回，打听得外地开一个有些规模的供货会，便想去碰碰运气。因为路程远，咬牙买了一张卧铺票。不想那天夜半行车途中，竟在车厢过道上碰见了曾经屡屡给他冷面的某工厂供应科科长。科长显得很落魄，说是临时决定参会，没买上卧铺票，只好将就着硬座一夜。A君一听科长和他出行目标一致，就不由分说把科长推到他的卧铺上。后来，那科长就成了A君的老铁，在那个科长任职的工厂，A君挖到了第一桶金。

    一次偶然的际遇，让A君开了窍。慢慢生意就做活了。经营领域逐步拓宽，经营层次日渐提高。

    A君先是搞贸易，后来又涉足地产。贸易让他搞出规模，地产让他做成龙头。残酷的商场实践，让A君明白，任何生意都得有后台，紧俏的物资要拿到批条，热门的供货要获得资质，成功的开发更要规划及土地审批一路绿灯。但若是后台够硬，这些都不在话下。至于找后台的方式，A君已深谙其道。他说那些道貌岸然的实权人物，其实一个个好似老鼠，就看有没有运气和本事逮住，让他们为自己效命。

      A君逮老鼠的办法五花八门，但其实都是那次火车上偶遇科长模式的翻版或者放大版。当瞅准了一只合适的老鼠，先是小使手段将其外出行程了解清楚，然后就创造出一连串有A君或其下属参予的邂逅。飞机头等舱、火车软卧包厢、酒店大堂餐厅，皆可成为“偶遇”的平台。能列入A君偶遇的对象，当然都是公职人物，因为按照体制内的规矩，总还有个以级别因素决定出行消费层次的章法。A君轻描淡写地为老鼠让座或买单，貌似不经意间让对方享受到异地温情，如何不让受益者心存好感，自然就有了交往的开端。

     再后来，按A君的说法，他手底下有了专门的逮鼠队。队员有男有女，虽不求长相若潘安貂蝉，但智商与情商必须高人一筹。A君时时现身说法，面授机宜，久而久之，队员们自是心领神会。时间一长，就把逮鼠的游戏玩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诸如，一只老鼠出行时，两名逮鼠队员早早坐在老鼠必经的飞机头等舱里等着，待到老鼠拎着包登机时，两名队员忽然就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不由分说由一名队员抢下老鼠的登机牌，跑到经济舱中强行占住老鼠的位子，老鼠也就在一番似不情愿地推让中勉强坐在腾出来的位置上。几个小时的飞行途中，就剩下留在头等舱中的队员大献殷勤了。有时也会遇到一只大老鼠带着几只小老鼠出行的情形，大老鼠本就在头等舱，不过不要紧，逮鼠队员会想方设法把小老鼠置换到头等舱。小老鼠通常被称作二号首长，对A君来说，依然是成果颇丰的出手。

     问A君为什么把他的游戏称作逮老鼠。A君狡黠一笑：老鼠本是蝇营狗苟之辈，它躲在窝里打横使坏，拿他没办法。待出了窝，没了鼠洞做掩护，个个俱是熊包，稍稍使些手段，保准轻松拿下，岂不是事半功倍么。问A君会否把这套理论讲给逮鼠队员。A君再是哈哈大笑，说精髓的理论悟透后岂能说透，崇高的理念培育才是制胜的法宝。A君又自诩公关艺术是被他确定的企业文化核心内容。故而，逮鼠队员也是A君旗下最吃香的人才。

     A君最后把逮鼠游戏玩出了花儿，只要打听得与其事业发生关联的文化或经济交流活动，A君必报名派员参加。官场上文凭吃香时，A君的手下就有数量不菲的副手同样拿到名校的MBA学位，大小喽啰的官员同窗就有一大圈。 A君玩得最火爆的一回，是亲率一帮男女亲信，自成一团，搞了个出境十日游。而游历的路线与日程，竟与某政府代表团几近重合。不消说，一趟奢华的投入，最终也为A君换来了高产出的回报。

     A君有一个相对私密的会所，虽不对外营业，但住宿、餐饮、娱乐诸项水平却堪称一流。日日门庭若市，夜夜高朋满座。A君喝醉酒的时候，曾迷离着眼，跟心腹之交掰着指头细数，说刚离席的来宾中，张三是去上海的飞机商务舱中逮住的，李四是在香港某酒店大堂粘住的，王二麻子是在某高校研究生班上让手下的燕子用迷药迷翻的......

     A君后来在圈子里混得很出色，路子野、人脉广、能量大的特点，是大家对A君的共识。以至于远近朋友有了事，都会直接或拐弯抹角找到A君周旋。A君在事业成功之际，也收获了仗义行侠的美名。

    然而，细思A君成功的背景因素，却似有如鲠在喉的感觉。

     A君本来是一名平常的商人，在商海沉浮中，理当凭着努力，靠着机遇出人头地。但偶然的因素让他找到了一条捷径，而这个捷径，细纠起来，却似是对公共资源的吞噬。本应按照规则由全体社会成员竞争取得的机会，让A君之流与公务人员基于情感或利益，秘密输送，进入暗箱操作。正常的社会秩序当然受到了破坏。

     可悲的是，那些被逮着的老鼠，一场邂逅，让他们自以为结交了知音，殊不知已然成为一场游戏中纯粹的猎物。且还可悲地被当做不起眼的老鼠实施捕捉。既被捕获，仍不自知，于泥潭中乐不自拔。常言久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故而落马只争迟早，囹圄只论远近。

     其实A君也许并没把他自认为精髓的理论再深入一步，他逮老鼠的动机，无非是为自己创造并不公平的财富机遇，或许他更是这个社会贪得无厌的老鼠。而他的高明之处，不过是假另类老鼠之爪，享嗟来之食罢了。尽管他把这种游戏冠以企业文化的美称，但如此的文化，能引领企业长久生存么？人说富不过三代，A君的企业，毫无疑问属于家族企业，在A君自以为是的理念熏陶下，能产生担当大任的二代、三代掌门人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转念再作思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A君既是商人，投机当属本性。“老鼠”们也是人，焉能无欲。一出出逮老鼠的游戏，又似在情理之中。欲除这人间闹剧，良方何在？

                        刘林海

             二0二三年十月十五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