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栽植的石榴树
文/王新民
父亲去世的日子时值植树节,不禁怀念起父亲及其生前栽植的石榴树来。据史书记载,石榴树是两千多年前的张骞从丝绸之路那边的西域带回来的,按今天的话讲,该是进口的洋树,够得上珍贵的了。李商隐的“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诗句则说明石榴树最晚于唐代已滋生繁衍于长安一带了。到20世纪40年代,石榴树已遍植全国,石榴花已不是星星之火,而是燎原于神州大地了。因此,石榴树才会植入普通百姓家,有了老家的石榴树。听老人讲,父亲小时候到小伙伴家玩耍,随意折了一段石榴树枝带回家中插入土里,谁料无意栽榴榴成苗,过了几年,它竟悄悄地长大成树了。到了我记事的时候,它已挂果多年了。当时,年幼的我视石榴树为春的使者,一过完春节,过着单调童年生活的我就寄情于它了,看它发芽,从一点嫩红到一片深绿。人常说,绿是春天和生命的象征,但当时我眼中的石榴树简直就是春天的化身了。你想,位于黄土高坡南端的家乡,到处是黄土,连土墙、土炕、土锅台、土炉子都是黄色,在这清一色单调的环境中,一棵叶绿花红的石榴树所造成的“满目黄尘翠一片,绿叶丛中红数点”的景象当不亚于王安石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的诗意了。这景致该多么地新鲜和令人欣喜,又使童稚心中充满了多少幻想和期望啊。特别是深红的石榴花红盛似火,鲜艳夺目,难怪文人墨客将它比拟为美人的红裙,并赋诗道:“日炙态常醺,香生若自焚。夜来端午宴,淡却美人裙。”(高启《榴花》)连一代女皇武则天也咏叹道:“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以致后人视石榴裙为美女的代称或象征了。
也许是童年生活单调,也许贫穷的日子难熬,那时,我总觉得时光太慢,度日如年,心中老想:人若能像石榴花一样,一年内生芽、长叶、开花、结果,成熟一次多好啊,或比石榴成熟得更快,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觉得石榴也熟得太慢了。从春到秋,太漫长了,让人从发芽盼到长出绿叶,再绽开红花,再花谢果挂,从指头大的果实看它一天天长大,直到长成馒头大,从青变黄再变粉红复为橘红终为枣红,好不容易绽开了笑脸,露出了晶亮透红赛似珍珠胜过玛瑙的颗粒,犹如美人红口染了玉牙,秀色可餐,令人涎水欲滴。这时,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嚷着要吃石榴。父母说等熟透了再吃,现在还酸牙呢。可我们却不管它酸牙还是不酸牙,趁父母不在,便站在凳子上或爬到树上拣红一点的摘下来,先吃为快,解馋过瘾。但吃饭时牙却酸软得咬不动干馒头了。不打自招,不争气的牙把我们的秘密暴露了,免不了父母几句责备。老家的石榴虽酸,但比临潼的酸石榴甜,当然要比临潼的甜石榴酸了,准确地说就是酸甜,酸中有甜,甜中含酸,味似芦柑,可谓酸甜可口,老幼咸宜,不仅解馋过瘾,而且开胃健脾,益肝明目,尤对咳嗽、肺炎和气管炎有明显的预防和疗效。因此,石榴快熟的时候,我们家总是人来人往,小伙伴们一边玩耍,一边瞅着树上的石榴,一有机会,便爬上树摘一个跑了。这时,斜对门的秋娃婶像往年一样跑来对母亲说,他儿子的气管炎又犯了。母亲二话不说,便摘下两颗石榴给她。与我家离得稍远的兰英婶路遇母亲,嗫嚅半天,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掌柜的病又加重了,大夫让找酸石榴配着药吃。”母亲是通情达理之人,焉能见病不救,照例满足了她的要求。石榴熟的时候,正值中秋节,这时家里走亲戚,总要给亲朋带些石榴,若忘了带或是个荒年,亲朋就会问:“今年的石榴没成?”好似石榴这个我家的土特产理应为大家共产。我到西安上学工作后,不能及时地吃到家里的石榴了。若有熟人来西安,母亲就会让人给我捎几个。我结婚时,母亲挑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张开口了的大石榴挂在我的房子,祝福希望之意不言自明。我和妻恩爱,没有辜负母亲的祝愿,但多籽(子)却因计划生育让她老人家失望了。岂不知,一个孩子也够我们看的了。前几年,孩子每年都要犯几次气管炎,吃药打针,孩子痛苦,我们也难受,我想起了老家的石榴。母亲接到我的信后,很快就带着石榴和豆子、鸡蛋来西安了。也怪,吃了石榴熬蜂蜜后,女儿的病很快就好了。以后几乎每年,母亲都送或捎来一些石榴,除了给孩子吃,我们也送给患有气管炎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有时也用来招待亲朋贵客。
在那“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荒谬年代,老家的枣树和桐树接连被伐,惟有这棵从国外引进的洋苗幸免于难。80年代初,为了储水,我和父亲在石榴树附近打了一个水窖,对树根稍有撞伤。前几年,家里盖厦房,石榴树成了障碍物,我们家像西安市政府对待西安城墙一样,认真研究了一番,最后定了个两全之策,厦房照盖,石榴树也不挖,但得截一枝。这样一来,朝北的一枝被截除了,石榴树成了独臂将军。第二年,房盖起了,但石榴树却蔫了,整个树身向南倾斜,犹如独臂失衡的行者,更像驼背佝偻的老者。万物复苏,而石榴树却叶稀花零,没结什么果子。我们担心它受到重创,伤了元气,一蹶不振了。未料,次年,老家的石榴树不但大难不死,残而不废,重展昔日风采,而且返老还童前所未有的向南不断长出新枝,新枝又衍生出新枝条,犹向天空和太阳伸去。更壮观的是,由于树身树枝花也统统面向南方开放,这样,一幅诗情画意的景象展现在人们面前:一边是地上的黄土、绿叶、红花,一边是蓝天、红日,红日光射榴花,榴花面日盛开。地上天空遥相呼应,相映成趣。这一年的石榴也结得特别繁,几乎压折了树枝,枝头的榴果低垂到伸手可及的高度。国庆节我回家看了后,对父母说:“给枝干支个棍子,免得压断了。”父母说:“没办法支,也不用支,她能结这么多,就有这么大的力量支撑。”果如父母所言,我春节回家后,只见条条虬龙般的枝条复又笔直地伸向空中,虽整个树体仍向南倾斜,但却无倒伏衰老之象,倒有一种夸父追日,奋勇向前之势,不禁使人想到:这石榴树莫非是夸父的手杖所羽化而成抑或倾注和凝聚了张骞的精气神。时值严冬,树干隆暴,枝条遒劲,树顶上几颗虫蛀坏死了的黑干果在风中摇摇欲坠而未坠。不过,过不了多久,黑干果就会被新生的绿叶淹没,进而成为榴花的陪衬,或被榴花反衬,更显丑陋,最终被新果取而代之。不幸的是,后来家里再续盖房子时,嫌石榴树碍事,就狠心将石榴树砍伐了,石榴树从生长到开花结果,奉献人类,不料又遭遇斧钺致残,依然顽强的开花结果,为包括我在内的人们贡献余热,即使如此也很难保全性命,终于涅槃。从此再吃不上家里的酸甜石榴了。我知天命之年后,几乎每年冬季感冒后都要咳嗽一阵,每每此时,就怀念起父亲栽植的石榴树来,尽管吃药打针也能治愈咳嗽,但似乎很难除根。上个月植树节父亲去世后,由于劳累悲伤过度,又咳嗽起来,虽也吃妹妹家用蜂蜜泡制的酸甜石榴,但仍未止住咳嗽,只好求助名中医马战平先生进行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才遏制住病情。由此可见,一棵树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推而广之,一片森林对于一个地区的重要,若干片森林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中华民族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生态文明建设之林必不可少。或者说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之林郁郁葱葱之日,就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实现之时。
作者简介:

王新民,陕西大荔人。中共党员。198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学士。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原二级巡视员。业余情衷读书写作,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200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散文集《行余集》《书友贾平凹》《不惑集》《大地美容师》《人生忠告》,报告文学集《贾平凹打官司》《真话真说》《走马书林》《渭河大水灾》《〈秦腔〉大合唱》《贾平凹纪事》《策划贾平凹》等20余部。其中《高考大透视》荣登“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黄土高原上的银铃——人民艺术家贠恩凤》入选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精品出版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