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梦月诸君见识黄龙
文/刘林海
大学同窗陈梦月是个标准的陕北汉子。虽为一介书生,且顶着个大教授的桂冠,但言谈举止中,却时时彰显出黄土高原上特有的粗犷与豪爽。他在延安耕耘多年,根基已是深植于斯。我去了几趟延安,梦月君从来都是不由分说把我安顿在他的家里住下,好吃好喝的款待,再兼那妙趣横生的叙情说旧,就屡屡让我流连忘返。一个多月前,亦是同窗的杨乐生与我通电话,说他正逗留于延安,与梦月君小会,问我有无兴趣凑个热闹。话音未落,那头的电话被梦月君抢过去,半是命令、半是商量的口吻,让我坐高铁过去,说他和夫人一起到车站去接我。这等惬意的邀请,焉有推辞之理,当下就在手机上买了西安到延安的车票。

这回去延安,仍是一如既往地住在梦月君的家里。乐生君大概和我是一个感觉,对客居于好友的宅子并无违和之意。本就情趣相投,又加乐天的乐生君擅于制造欢笑,几场酒喝下来,只觉得梦月君那房子盛不下不羁的野性,遂商量着找周边方便之地开开眼界。梦月君就提出去黄龙转转。
说起黄龙,本能地有些犹豫。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某省级机关搞基层工作,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基层下乡。作为圣地的延安更是来得最多。别说县城,就连中心乡镇也几乎走了个遍,但唯对黄龙鲜有涉足。至于原因,概因当时流传一种说法:喝了黄龙水,难逃克山鬼。克山病是多发于黄龙一带的地方病,且致死率颇高。这自然就让外乡人闻风丧胆。因而我那时尽管自诩热爱工作,不得已中,也只是蜻蜓点水般路过了几回。我谈及顾虑,梦月君哈哈大笑,说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从延安出发,驱车青兰高速,短短个把小时,喧闹已全然被幽静取而代之。甫入黄龙地界,正是一场雨后,蓝天如洗、青山如黛的画面,浑成一体。离开高速,那道路两旁的山峦相互就越发显得缠绵起来,好似不情不愿中闪开一道若即若离的缝隙,容着那蜿蜒的小河道在两山亲密的拥吻中,幸福地欢唱。傍着河道,不算太宽的公路,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玉带,在绿色的海洋中淹没于目光所及的远方。摇下车窗,一阵沁人心脾的清爽扑面而来,忍不住就大张着嘴,贪婪地尽享这大自然慷慨的恩赐。

河道的两岸依然是树木,全不吝远近的山梁上已被绿色遮盖得密密实实,好似这黄龙肌肤般的土地上容不得半点裸露。偶有平坦的地块,更让茁壮的农作物妆扮得生机盎然。忽然,一片火红映入眼帘,不由自主地降低车速,仔细看去,竟是一望无际的花海。顺着指示牌,将车子泊于路边的停车场,下车细细观赏,原来竟是万亩农业观光园。那状若袖珍葵花样的太阳花,汇成一片红色的海洋,让大一统的绿色世界多出一份包容。花海中,供游人徜徉的石板小径四通八达,更有造型别致的小亭台掩映其中。花开得正艳, 蜂蝶飞得正欢,一阵微风拂过,花香熏得人漂然。这哪是乡间僻壤,分明是人间仙境。
陶醉于美景之时,不仅又对这片土地的经营动机生出疑惑。想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花忒多钱去搞些旅游设施,却是供路人免费观赏,效益何来?问不远处劳作的当地人,答曰:黄龙人要让过往的的客人高看一眼,太阳花是药材,收成能换来钱,再收观赏费就不地道。此言一听,立马对黄龙人的处世理念肃然起敬。

尽管行前梦月兄一再强调黄龙在旅游接待方面的强势,但基于固化的思维,多少还是有一些在食宿上将就的心理准备。孰料,县城边上那高端大气的假日酒店还是给了莫名的惊叹。不消赘述,酒店悬挂的四星钻石级标识,自然为其服务档次做了诠释。置身于豪华的氛围中,就禁不住思绪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出差黄龙,不少的人习惯于带上被子。因为县城仅有的几家车马店里,通铺上摆放的白色被套常被陈年汗渍染得乌黑。尽管这些传言有些夸大其词,但住宿的艰难可见一斑。而今,这不输一线城市的接待水准,如何不令人恍若隔世。
与酒店服务人员闲聊中,我打问如今的克山病是否还有肆虐。服务员一脸茫然,竟不知克山病为何物。我于是明白,那久远的恐惧,其实早已成为一代人梦魇中的传说。
夜幕降临之后,华灯璀璨的县城实实在在地让我们震撼了一回。从半山的高处看去,山环水绕中,鲜有高楼的各色传统建筑,把不大的一块盆地,像布置积木一样垒出了错落有致的艺术造型,配着那变幻无穷的灯光,让这个大山深处的世界透出几分神秘与魔幻。及至置身于灯红酒绿的小街,方才感觉出头顶那满街彩灯打造的银花夜天,和着街边霓虹闪烁的店铺,配着游走于人行道上的俊男靓女们的洒脱,活脱脱一方仙界逸境!这里虽无长安大唐不夜城的规模,却丝毫不逊那光彩穿越中的韵味。值得慰籍的是,这里没有那不堪忍受的超级人流,也难觅那令人不适的制服身影。街边每隔几步,就布设着与真人一般大小的铜制玩偶摊点,卖糖人的,剃头的,玩杂耍的,下象棋的,一个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听热心的路人介绍,县城的中央广场会在夜色浓郁时分举办篝火晚会,驻足此地的客人们都会尽情地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只是我们运气不好,一场不宣而至的细雨让我们无缘于火堆旁的联欢。乐生君说,留些遗憾其实才是美的极致。

既是来黄龙旅游,当然重头戏还是去黄龙的景点走走。在县城的边上,有一座闻名于世的穆柯寨,便是相传当年穆桂英相国平天下的出道之处。一条修缮得极平整的车用公路,蜿蜒着盘旋到山顶。置身昔日的点将台,极目四望,居高临下中,一览群山小,县城轮廓尽收眼底。想来那穆家一众英雄,当年傲立此处,放眼五洲,胸怀世界,在模拟的观敌料阵中,终为日后成就千古伟业奠定了坚实基础。沿点将台一条小径下行,潺潺小河边上,不大的校场中央,一身戎装的穆桂英横刀立马。虽是塑像,却仍令瞻仰者肃然起敬。地面上凹凸起伏的战阵机关,不由得让人在肃杀气息中似觉胆寒。仰天怀古,耳边似听得战鼓咚咚,杀声四起,眼前似刀剑横飞,血光一片。再回望巾帼塑像,不由感叹自古英雄多粉黛,谁说女子不如男。
溯源黄龙的名称,估计与城东南的黄龙山少不了瓜葛。梦月兄说不登黄龙山颠,不算到过黄龙,为了这个概念,当然得不虚此行。登上那三千多米海拔的山顶上,少不了再一次感悟造物主鬼斧神工的魅力。以我的印象,北方高海拔的山头上,鲜有高大的树木。而这里虽高,原始森林却仍是莽莽苍苍,流水瀑布如诗如歌。恰好是阴天,一团一团的雨雾,带着甜甜的湿气,似要将到访的人们缠绕裹胁着飞上云端。天人合一之际,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就不由得在心中升腾起来。曾经看过峨眉金顶的云海,赏过神龙架的神龙顶,访过伏牛山的老界岭,对比之下,方知这舍近求远确乎是日常决策中的短板。
两日的黄龙之行,着实让我的固有印象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惜乎人们只知有南方四川的黄龙,却很少关注这别有风味的北方黄龙。仔细琢磨,这北方的黄龙内敛、含蓄、韵味悠长,端的是长在深闺人未识。只有不图虚名的有缘者,才会享受到这份意外的游览盛宴。
依依不舍地离开之时,乐生君频频回首,提议说不日再来。我当然乐意。梦月君就显出几分得意来。
刘林海
二0二三年十月二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