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荆山情结
华绍银
时光匆匆,矐然白首。回眸往事,颇为感慨,一辈子绕着黄荆山转,就像驴拉磨一样,绕不出那个圈。
我出生在山南,青少年时期活动在黄荆山西部一带。1962年,我从王坛转学到二十里开外徐家铺小学。去徐家铺的路是一条乡间小路,蜿蜒曲折,阡陌纵横。如遇雨天,泥泞打滑,颠沛难行。走了几次后,我决定弃走这条路,改走牛角山。礼拜六放学后,收拾起几件脏衣服,跨过校旁一条铁路,斜插到黄大公路。途经牛角山、老下陆、李家坊、坳下李,再从坳下李翻越株树坳回家。走公路距离要比乡间小路远,但好走,无后顾之忧,且感觉新鲜,心情愉悦。
1964年,进入湖山中学读书。学校设在黄荆山中段的汪仁。我的活动范围一下子由黄荆山西部向东推进了二三十里。初来乍到,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新老师,新同学,新环境。但一切又都是陌生的,互不相识,素昧平生。好在年轻适应快,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姓甚名谁,哪里人,来自哪校,都搞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老师是哪里人,家住哪儿也都悉知。学校有三位老师家住黄石市内,每到周六下午,结伴徒步翻越黄荆山,周日下午再翻山返校。得知山南去山北有这么一条石板路,心里产生寻机翻越的念头。我把想法告诉了好友明方碧,两人一拍即合,并当即商定了行走时间和路线。周日上午9点许,方碧与我汇合,准备翻越株树坳。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们,意气风发,翻山如履平地,从上山到下山大至花了不到二十分钟。那时市内仅有两条公交线路,一条从石料山到一门;一条从一门至麻纺厂。下山后,走两头,中间乘车。到达黄思湾山脚下,眼前有两个路口:一条往左,一条往右。正当犹豫不决时,一位老人走了过来,问后告之曰:“到汪仁走右边那条路,此山叫牛背脊。过牛背脊往下,叫大路沟,山脚下那段叫刺树垅。这条路是黄荆山最高最长、走的人最多的一条路。”顺着老人的指点,我们沿着石级步步向上登攀。感觉黄思湾这条古道要比株树坳古道陡峭。约摸走了半个小时,山腰处隐现出一古凉亭。亭内靠墙安置着两排青条石,经路人久坐摩擦,石面光亮青幽。出亭抬头仰望,山色浑然一体。涧沟流水潺潺,山高水长。上到山顶,视觉豁然开朗。站在肩地向四周瞭望,只见山峦重叠,浮岚暖翠,气象万千。若将牛背脊与株树坳两山相比,前者气势雄伟,巍峨磅礴。后者峥嵘崔嵬,玲珑清秀。这次登越,完成了游览半个黄荆山的尝试。
处在文革期间的吴安平老师,因家庭出身高而被批斗,行动受限。那是1967年春的一个礼拜日,我见他心情郁结,约他一起去河口走走,借以解闷。我们伺机而行,徒步到河口。吴老师去长江小学探视同样处于囹圄中的老同事X老师后,转身和我一起去了一位同学家串访。那时,“保守派”和“造反派”之间的观点鲜明,各执己见,互不服谁。此时中央提出学生要复课闹革命,师生三人力图将说话重点放在学习上。吴老师恳切地说:“做个学生就得好读书,没有课本可以把学过的旧知识温习一下嘛。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多学点东西,将来好安身立业。”同学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学生本好学,也知道掌握知识的重要。但生不逢时,不遂我愿啊。”见他们谈得热烈,我插言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现在已是下午三点,时间不早了,我提议三人沿江溯水而上至黄石,再从黄思湾越岭返校怎么样?来个山、水兼乐,岂不悅乎!”我的提议得到了他两赞同。这样,我正式完成了绕整个黄荆山转一圈的创举。
1971年我被大队推荐到大冶师范读书,毕业后分配到黄石市枣子山小学任教。此校为大冶钢厂子弟学校,位于黄荆山北麓月亮山西段山脚下八卦嘴。校左边有一余脉小山,名枣子山,校以山得名。这是我由山南走向山北的起点。
第二年,市教育局管学校和厂管学校分离,教师也随之归口,我被调到沿湖路小学。沿湖路小学创办于清朝末年的1907年,当初不叫沿湖路小学,叫“石灰窑小学”。此后,学生人数不断增多,学校规模和体格越来越壮大。根据形势发展和政体变迁,学校几易其名:“石黄镇第一中心国民学校”,“黄石市一小”,“西塞山区沿湖路小学”。我在校的那些年,有学生一千多人,二十多个班级,是市、区颇有影响的重点学校。1956年,陈家湾地段没有设置中学,沿湖路学生毕业后无处就读。于是,学校向市教育局申请,并经批准,创办了戴帽初中“黄石市第三中学”。沿湖路小学背靠月亮山腹部,七十年代原黄石电视台信号塔就设在后山顶。
1982年,我被调到区教育局勤工办工作,负责勤工俭学管理。所谓勤工俭学,就是让学生一边读书,一边参加劳动,用所得报酬来维持生活。扯远点讲,二十世纪的1920年,中国就有一批年轻人赴法国勤工俭学,其中有陈毅、周恩来、邓小平、李维汉等。所以,中国的勤工俭学早从老一辈人那时就开始了。此后,勤工俭学这盏灯未熄灭过。到了六七十年代,发展到空前绝后的地步。学校办工厂,工厂办学校。学生学工、学农有基地,工人子弟读书有学校。现在的学生也有利用假期做事挣生活费的。不过现在称打工,不称勤工俭学。
西塞山区辖地是一条狭长地带,它以黄荆山为基线,西边从与老下陆交界的白塔岩起,东边到终点石龙头,再从石龙头右拐到章山林场苗圃市区界碑处止。为促进全区校办产业快速发展,提质增效,深入各校,绕黄荆山转圈圈成了常态。
我迁居到中窑已有三十多年,住在一栋依山而建的普通楼房里。初到中窑,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夏天无蚊虫。这种独特的自然环境一下子吸引了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块宝地。夏夜,月亮山的谷风顺着坡地徐徐吹拂。家里即使无空调电扇,一觉也能睡到天明。中窑藏风聚气,它集党政机关,市民之家,中小学校,医院,菜市场,幼儿园,江滩公园,飞云公园于一体,配套齐全,生活方便。中窑湾有个六中,六中在文革中很有名气,声震四方,是黄石造反派的大本营。六中学生当年钢得很,人们称男生钢六爹,女生钢六奶。周边若有单位向他们求助,六中学生会舍命相帮。1967年9月5日,山南刘铺成立了一个组织,名为“云水怒兵团”,团长曹庭金。上午,几百人集聚一堂,庆祝兵团的成立。众人对着旗帜宣誓后,将大旗挂在路边一棵大树上。此消息被湖山一伙造反派学生获知,他们将该兵团视为是一个保守组织,赶到现场将旗帜扯了下来。一方要夺旗,一方要护旗,两派人员互相推搡打斗起来。有人很快将斗殴事件告诉了汪仁的“新二大”,新二大又迅速向六中求援。六中学生闻风而动,数辆敞篷汽车满载学生从中窑湾翻山越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汪仁。斗殴事件也惊动了武汉“红三司”、“新华工”、“新华农”、“新湖大”等造反组织。天将暮,从武汉开来二十多辆汽车,裝了三四百人赶到汪仁。多路人马汇合,决计要活捉曹庭金。曹庭金眼看势头不对,怕两派斗殴引发命案,趁天黑划船逃去了湖对岸阳新。抓不到曹庭金,各路人马只得休息整顿,第二天原路回返。这次斗殴,称为湖山的“9.5”事件。据当年在六中任教的刘国斌老师讲,文革中,六中出了不少名人:“清理三种人的时候,他们也坐过牢,其中有两位是我的学生。一位在苏州大学任教。一位地位更高,是当年的学生领袖,后来当上了市革委会副主任。”这场一触即发的大型械斗,好在被双方理智所控制,没酿成人命大祸。说造反派是青面獠牙,无恶不作的妄人,也未必是这样。他们只不过是被时代潮流所推动,偏离方向罢了。
黄荆山东西长九十里,像一条巨龙,伏卧江边。绕它转一圈就是一百八十里,这个圈子够大、格局够高吧。黄荆山大气,它从不吝啬人们对它的索取,即使身体被洞穿,被掏心掏肺也心甘情愿。孔老先生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黄荆山。
作者简介:

华绍银,湖北大冶人,系黄石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回忆录《过去的事情》,散文集《甘棠集》。作品散见于《黄石日报》,《海南记者企业家报》,广东《粤港澳大湾区文学》,《中山日报》,黑龙江《绿色风》,《黄石散文选》,《黄石文选》,《散花州》等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