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灯下的温馨
文/刘林海
大学同窗王新民君写了一篇文章《温馨的小油灯》,细数童年时代那五花八门的小油灯,在朴实的岁月中曾经激起的浪花。读罢感同身受,又引得思绪翻飞。
印象中家乡通电很早,但那挂在房梁上的电灯似乎一直是摆设,因为不供电的情形是常态。偶有电灯亮起来的时候,全村必会像过年一样,引起一片沸腾。往常的日子,油灯依然是基本的照明工具。
我对油灯最早的认知,源于一盏造型考究的豆油灯。幼年寄养在姥姥家的时候,窑洞中的连锅炕是我陶醉的嬉戏天地。连锅炕就是那种灶台与火炕相连,灶膛与炕洞相通的土质节能设施。记得灶台与火炕中间隔着一堵高有一尺,宽亦一尺的土台子,用麻纸糊着,就如同一张条形炕桌,上面摆着用具什物。而那上面最醒目的,就是一盏黄铜质地的高脚油灯,形状颇似神龛前的蜡烛台。油灯在姥姥日日不断地擦拭中,光可鉴人。每到天黑时分,那油灯顶上的小圆盘边上就燃起黄豆粒大小的火苗。姥爷常靠在一团被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很软、很黄、很旧的书,借着那灯光很专注地看着,有时嘴里还会念念有词。长大后我才知道姥爷拿的书叫做线装古籍。在远离灯光的另一边炕头,姥姥吱吱呀呀地摇着纺车。我便常常躺在姥爷和姥姥的中间。姥爷看一页书好像需要很长时间,翻书之前,会把手指提前在唇边搭上半天,然后就着唾沫翻开下一页,再习惯性地欠身用一根细铁丝拨拉一下灯焰下黑色的灯花,最后又温柔地在我的头顶上摩挲一阵。我于是就有了一种幸福与安全的感觉,常常也就在那温馨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等我开始读书的时候,母亲把我带着安排在她任教的那个学校上学。学生们都是走读式上课,我自然就住在母亲那间宿办合一的房子里。那时候学校给每个教师配备了一盏高脚煤油灯,夜幕降临之后,母亲就坐在小课桌前批改学生的作业。但往往等到我夜半起夜之时,却看见母亲手里拿着衣物之类的东西飞针走线。不消说,母亲是在为我们姊妹六人缝纫穿着。学校给老师们免费提供灯油,母亲常让我替她端着空油灯去总务室添灯油。那胖胖的总务老师不止一次跟我作难,说人家老师每周添一次灯油,而我母亲两三天就添一次,难不成是把灯油当糖水喝。那阵子我已经明白母亲熬油做家务是假公济私,沾了公家的油,让我都觉得难堪。少不更事中,心里时常还有些怪怨母亲。
我住在农村老家的时候,常常因为缺少照明的灯具而窝心。家里仅有的两盏小油灯,除了保证父母使用,便是被姐姐们垄断着。于是我自己开始琢磨着自制一个油灯。我见过同学家里用墨水瓶制作的油灯,遂如法炮制。找墨水瓶很容易,再寻一个小铁片剪成圆形,中间用钉子冲开一个小孔,穿上长长的棉芯,铁片盖住瓶口,棉芯伸进瓶里就可以用了。但使用中很快又发现短板,灯点着的时候,灯花结得很快,拨灯花时,会时不常把灯芯拨拉得掉到油瓶里。再后来,我对油灯又做了改造,找了一块牙膏皮把灯芯卷起来,把牙膏皮卷筒塞到圆铁皮中间的小孔中,那掉芯的情形就再没有发生过。
虽说自制的油灯让我分享了夜晚的光亮,但这种自力更生的创举并未得到父母的嘉奖,理由是我一个毛头碎娃,不该浪费宝贵的煤油。于是我又开始动起了脑筋。一次,村上的学校请来木工打课桌,看木工点火熬胶时,我发现那些掺杂着深色纹理的木头用火柴一点就着,于是偷偷地捡了一大捆,回家后用刀子削成细木条。果然,那一根木条就能点燃很长时间,完全可以顶替油灯。直到我看了小说《林海雪原》之后,才知道威虎山上点着的松树明子就是我自以为是的发明。还有一次,我发现剥皮的蓖麻籽能点着,立马突发奇想,在村子涝池边上生产队的蓖麻地里偷摘了一堆蓖麻籽,把那剥过皮后显得白生生的蓖麻籽用铁丝穿起来,点燃后那亮度竟然胜过松树明子好多倍。沿袭松树明子的叫法,我为其冠名蓖麻串子。
最值得圈点的成果是我自制蜡烛的那一次。那时候的蜡烛是奢侈品,一般人用不起。我观察过蜡烛的造型和燃烧过程,为那固体的东西一边融化一边燃烧的灵动而慨叹。有一次村子里死了人,事主家在门前搭了灵棚,灵棚前燃着胳膊粗的红蜡烛。晚上看热闹的人散去后,守灵的人也稀了,那蜡烛通身像瀑布般下垂的蜡泪让我来了灵感。我装着整理灵台的乖巧样子,把那一圈蜡泪掰下来,悄悄装进口袋里。第二天,我找了一个小铁盒,把蜡泪融化,用一张道林纸卷成拇指粗细,中间穿上一根棉线绳子,把蜡液小心翼翼地倒进去。须臾,一根粗糙的蜡烛竟然制作成功了。点着一试,甚是好用。为这件事,我骄傲了好长一阵子。
后来村里电的供应慢慢好起来,我却仍然痴迷于自造的灯具。有一次,在公社某个干部的办公桌上看见一盏台灯,觉得很是稀奇,就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台。想入非非的时候,最后竟也有了主意。我寻来了废弃的铝制1605农药瓶,找来一截喷雾器喷管,这东西农村多的是;又花了几角钱,买了开关、电线、灯泡及卡扣什物。算是备好了料。我用钢锯条从瓶身约三分之一处锯开,把下端塞进一个简易开关,将开关上端导线通过喷雾器的喷杆引出来,下端电源连线随同开关拉线凿孔拉出,然后在内中填上小石子,台灯底座就成了。剩下那三分之二的瓶身,我把它剪出造型,把灯泡卡扣与口径大致一般的瓶口用旋钮连起来,再用喷雾器喷杆将上下两部分固定连接,装上灯泡,一个土造的台灯真的就横空出世。在这盏台灯下,我读了好多当时被视为毒草的禁书,诸如《青春之歌》、《苦菜花》、《林海雪原》等。我一直认为,在我考上大学并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过程中,那盏台灯功不可没。
几十年过去了,那豆油灯、煤油灯、松树明子、蓖麻串子、土制台灯,已然成为沉淀的记忆。其实细品,当年对灯的痴迷,无非是青葱年代对文明的向往与对灿烂的追求,而深刻在脑海里那一幕幕灯光中先辈们的身影,不正是薪火相传中基因的永续么?现在,油灯已难觅踪影。唯有蜡烛还在,只不过民间仅限于祭祀之用。前不久,母亲辞世,在为母亲守灵之时,望着蜡烛头那一闪一闪的火苗,忽然就在烛光中看见了妈妈的身影,还有姥爷、姥姥。
刘林海
二零二三年九月十八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