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上卷
第十九章
初秋的天气,一早一晚凉爽了下来,这天清晨,太阳依然红的像火鸟一样,喜鹊在老槐树上“喳喳”地叫着,牠们噙着干枝茅草忙上织下,正在搭建前两天被风雨摧毁的窝。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相互追逐着,从这一棵树撵到那一棵树,戏闹着,那疯劲,狂劲,野性十足,像一群无忧无虑、淘气放荡的丫头片子打闹在一起。小羊羔尥着欢儿,蹦蹦跳跳在母羊周围玩耍。突然,听到了什么响动,牠们一个个都停下来,睁着温和与机灵的眼睛寻声望去:有一匹高大的青骒马,随着主人慢条斯理傲慢地一扭一扭走过来。一只小羊,又激动又害怕的慌忙躲在老母羊身下,随后,另两只也学样躲在妈妈身下。母羊“咩咩”地叫了两声,安慰着自己的孩子,又老道又安详地瞅了眼雄壮威武的青骒马,不慌不忙地摇起尾巴,又继续低下头,啃嚼牠那可口的青草去了。那些低矮土墙圈围着的猪圈里,“哼哼囔囔”叫着些待人来喂的大猪小猪,牠们似乎永远都吃不饱,转着圈子在尿水坑里拱踏着,寻觅食物,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溲臭味;村庄的街道、院落土墙下,到处堆放着麦秸垛,这些地方是人、猪、鸡、猫、狗轮流集结的公共场所。

当早晌九点半钟,那棵老槐树上大钟被准时敲响后,下工的人们便陆陆续续、络绎不绝的回到村里。不大工夫,不知不觉中人们就又集结了起来。有蹲在了石碾上的,有靠在土堆旁的,门槛边或是一排排坐在麦秸垛下,占据在朝阳的位置,边吃饭,边晒着太阳说话、聊天、抬硬杠。一辆自行车摇着八面威风响亮的双转铃,“喤喤喤”穿街过巷,一溜风般从人们鼻子眼前一晃而过,直奔了知青小屋,来下通知。
“怪啥一大赶早,喜鹊就不停地叫唤,我正琢磨是啥好事?噢,这下就对上码咧。”杨德祥见男女知青们兴高采烈的模样,脸上也露出几天来第一次笑容。“小伙子呀,”大伯高兴地对李世强说:“咱爷俩对脾气,能弄到一块。以后你就跟着我干,保管两年,叫你样样农活都拿得起做得好。”

李世强调皮的两脚一并,抬手向他敬礼说:“保证做个好徒弟,请大伯放心!”
杨德祥喜眉笑眼,点头笑道:“好好,我有信心,我看准的人,错不了!噢,那就赶快到公社去,把事情办完。今儿夜里,咱爷们一块喝酒,伯要正式认你做干儿子,你愿意不?”
李世强憨笑的摸着头,小毛头抢先说:“愿意愿意,他咋能不愿意呢?”
二胖伸手一栏,道:“是你认干爹,还是人家?让李世强回答,你猴急个啥?你也想做大伯的干儿子不成?”
李世强两眼亮闪闪喜悦地说:“我愿意!这好事,还能让你们抢了去?”大家都哈哈笑了。
二胖、小毛头、肖斌、陶丽及韩小红,都跟着林莺、李世强去了公社。一路上,大家兴致高昂,浮想联翩,又说又笑。一会儿这个说组织学习小组,读书会,讨论时政,帮李世强补文化课;一会儿那个说办故事会,大量收集采纳民间谚语、俚语、歇后语,做成集子,自己用或和别的知青点交流学习。闲时晚上聚在一起,大家也有了斗口搞笑的材料。

二胖拍手道:“这主意不错,但与人交流时,咱还是得慎重些,不该交的人,最好不来往。有些村知青点确实太乱,毛病不少。偷摸流窜,打架胡闹,就像人说的:远离父母没人管,任性放纵乱发展。”
李世强的眼光从二胖脸上转向林莺,点头赞同道:“二胖说的没错,我流浪时,也遇上过不少知青,好坏都有。可能是生活太苦太闷了,远离爹娘,又没人管,偷鸡摸狗,打个牙祭,或胡整乱弄。但说起来,不能全怪他们。这么多学生都涌到农村来,能起到啥作用?只是劳动力?唉,这真不好说……”李世强忧郁的看着林莺,微皱起眉,他略一踌躇,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老实话,我流浪就够可悲了,现在却要到这里来,不知是不是又干了件愚蠢荒唐的事?……你们要原谅我这句话。我不想破坏大家的情绪,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我感激你们,喜欢你们,想和大家在一起……这就是原因。我像一条孤独漂泊的船,太破,太旧,需要修理,加固;太累、太困,需要歇歇;需要温暖,帮助。所以,我赖上了你们。所以,就算是又上了岔道,我也不会后悔。我是奔着你们来的。”李世强说着,情绪就有点激动与感慨。他挥着手歉意的接着说:“我拖累了大家这么长时间,总算真正能在一起了,真高兴。几年后,就算各奔东西,这段生活肯定是终身难忘的。我会记住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咱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大家纷纷鼓掌,都被李世强的话语打动,热情洋溢地议论了一番。
众人先随了林莺去学校报到。学校的人问她:“你准备带什么课程?”林莺不假思索的爽口答道:“语文数学都行,你们看着分配吧。”教务处拿了些材料,让她先看一会儿,然后试讲。效果不错,张校长和几位老师都很满意,认为林莺很有潜力,适合教学工作。
李世强、二胖、小毛头他们,都趴在教室外边透过玻璃窗观看,直高兴地挤眉弄眼,朝林莺示意祝贺。待到学校的人也让他们进去,大家又鼓着掌热烈欢呼起来。
后勤处老丁给林莺安排了一间小屋,里面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个简单书架。桌上放了些资料,笔墨。张校长说她可以先熟悉一段时间,不必心急。可以旁听一阵子课,然后再讲。
办妥了学校事情,他们满怀喜悦的来到公社机关。管知青的干部接待了他们,告诉李世强说,材料、档案都已到公社,手续全部办好。知青们听了,“嗷”地一声大喊万岁,高兴地蹦跳起来,一个个抢着和那位干部握手,感谢不尽。也和李世强握手,围着他团团转。可随之那位干部面带愧色的悄悄说:“你们也高兴地太早了,我还没有把话说完。李世强没有分配到你们大队,而是安排在离公社三十里外的毛山坳大队。那里,有一个看林人的位置等待着他,这是咱领导决定的。”
大伙一听,全傻了眼。林莺二话没说,气得脸都红了,转身领着大家直奔党委书记办公室。

公社党委办公室是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屋子,靠南边窗户处,有两张宽大的办公桌顶背放着,一边一把崭新锃亮的红木圈椅,显得富贵高雅。这是不几天前刚从省城买回来的,是南方的高档花梨木料。两排长靠背椅列在墙两边,靠门处却有两把极不相称的旧藤椅已经有点破烂了,那是原党委书记郑德民的座椅,已经有十几年的寿命,是几位相传的党委书记留下来的。本来王书记已经把它踢腾出门外,昨日开会人多,不知谁又搬进来坐了,王书记还没有顾上叫人拿走。房内东墙上一溜挂着马恩列斯毛五位无产阶级伟大导师庄严、肃穆的彩色画像;西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两相呼应着,似乎在时时提醒着干部们不要忘记伟大领袖的谆谆教导。桌上的玻璃板下,还压着郑德民书记从画报上剪裁下来的、他最喜爱的毛泽东狂草书法《沁园春.雪》。玻璃板上面放有几个雪白的陶瓷缸子,缸子外印着彩色的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天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时的著名合影。毛主席他老人家身材魁梧,微微皱着眉,满怀一腔忧国忧民的深重情怀,挥动着帽子向成千上万的红卫兵战士挥舞。林副主席手中的语录本似乎正在丽日和风下缓缓摆动,他那草绿色军装,与红色肩章帽徽相映生辉,对比强烈,十分清晰醒目。

王高升正在喝茶养神,睁眼看见林莺他们呼呼啦啦推门而进,先是一惊,随之立马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他显得格外高兴,忙招呼着青年们坐下,并让秘书倒水递茶,自己还躬起腰给每一位男生发了一根高档的“大前门”烟。尽管他们推辞着,都说平时不抽烟。王高升只管叼着根粗杠子雪茄,哈哈笑着说:“我烟瘾大,纸烟抽着没劲。男人嘛哪有不抽烟的?不抽烟还叫男人嘛?咱农村有句土话说:宁舍老婆哇,不舍纸烟把。可见这抽烟也是一种尊严,身份的表现呀!”
他的话本是想逗引大家笑,来缓解青年们显然不高兴的情绪。可是,年轻人个个沉着脸,闷头不吭声,对此没有丝毫兴趣。
林莺皱着眉,绷起嘴,一脸懊恼。停了片刻,她才气气鼓鼓地说:“王书记呀,你咋能说话不算数呢?咱不是早说好的,就是为了到我们村,李世强才来这里。你怎么要把他分到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那里是咱公社,咱县最远的一个大队,而且人少,是山区,最穷。这咋能行呢?我们大家岂不是白忙和一场吗?王书记,我不管,他哪都不去,只能到我们大队才行。”
王高升坐在靠背椅上,一手拿雪茄在烟缸里抹着烟灰,一手支在下巴颏上,眯着肉眼泡听林莺发牢骚,对自己的不满。她那小孩子埋怨家长般的神情,让王高升着实又欣喜又高兴。林莺生他气,在意料之中,而她的生气在他看来也是那么可爱。
王高升放下支脸的手,曲了食指点着林莺,不以为然地摇晃着头,哈哈笑了一阵,然后说道:“小莺子呀,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你这可冤枉我啦,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听我说,原因有二:一是你们那个鲤鱼湾人口密度太大,全大队知青就有十几个人了。人均土地只有一亩多,口粮很紧呀。二是毛山坳大队人少地多,正缺人缺劳力啊!那里的山林是咱公社、咱县上的一个宝。邻县一些人常去偷砍偷伐,没人看管是不行的。原先有一个知青和一个老汉在管,近来,那个学生病了,老汉一人照看不过来。也不知听谁说咱公社又下来一个知青小伙,人家大队支书早就跑来,一下把名额给抢去咧,说啥也不肯丢手。我有心帮忙,可你们大队干部呢?近在嘴边的肉,都懒得张开口。我想他们是嫌人多,不想要吧。领导们一商量,就同意给了毛山坳,叫我也没办法,你咋能全怪我呢?”
林莺听罢,心中暗想:“要是杨大伯还干着大队贫协主席,这事早盯死了,哪轮上你找这些理由。”她一边窘燥地红着脸,一边生气地嚷道:“反正我不管那些,你要是非把李世强弄到那里去,干脆也把我们一起调去算了。你不是说那儿缺人吗?我们都去,他们肯定欢迎。我们已经锻炼两年了,也不怕再多吃点苦。”

王高升咧嘴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娃呀,都有点死脑筋,那里才三十多里路,骑上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咧。你们要是相互思念,过个一月半月,来回跑跑,不就行啦!”
李世强心窝里一把火直往上冒,心想:“我不是奔了同学们来,跑到你们这儿来干什么?看来这个王主任真不地道,一脑子油滑。不过,他设坎子,把我挡在远处,为了什么呢?我本和此地无任何瓜葛,既没有得罪谁?也不妨碍谁?眼见事情都成了,却突然旁枝逸出,这到底咋了?为什么?”李世强挠着头,低下脸红眼瞪着地。想和王高升论个高低,又想这样得罪他,以后对大家不好,先沉住气。“这个人不讲信用,明明提前说定的事,现在却只顾搪塞。那么我一个人到那没熟人的山沟子里去干什么,有什么意思呢?不去吧,大家又费了那么大劲才办成?”
李世强越想越生气,一股股火不由直往上窜,想压都压不住。他抬头红着眼,想尽量温和的与王高升交谈一番,便先把头扭向一边,咬着嘴唇闭了几秒钟眼。然后转过脸,望着王高升开口说:“王书记,我知道这件事上,你是帮了大忙,不管咋样,我先要感谢你。俗话说:帮人帮到底,念佛念到西。那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我来此,就图个大家在一起热闹,不愿再孤独下去。这事还得你说了算呀!”
王高升一听,觉着这小子口齿伶俐,蛮会说话,兵不见刃地就将了自己一军,将来定是个不可估量的人物,这更不能留他。便满脸堆着笑容说:“要我硬给你办这事,也成,没有人敢说什么。可人家暗地里就要议论我了:‘才当书记就谋私利,拉拢人,不把公家的利益放在心上。已经决定过的,他一个人说改就改了。’你们看,这多不好。我脸上抹了黑,你们也不好看吗?再说,刚给林莺办定学校的事,紧接着再违反公社决定,人家就要说我闲话了,‘这个书记怎么回事?把些知青娃娃都捧上天咯!’对吧?”
林莺转过脸,对着王高升阴沉着脸说:“我不稀罕这个教师,我可以还回到村里,让李世强来村就行。”
王高升摆着头嘿嘿笑着,“娃娃气,娃娃气!竟说些没盐少油的话。你说啥,就能是啥么?这不是你们小时候捏泥蛋蛋,捏坏了,改一改,重新再捏一个也成。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回家洗手。哈哈,你这娃呀,甭胡说咧,咱们用人也是有原则的,该用谁,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则?”林莺见他态度强硬,急得要哭。
“哪里需要哪里去吗。你们不是常唱这首歌么?”王高升调笑道。

李世强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锁着,定睛盯着王高升,严肃地说:“王书记,你也知道,我是奔着鲤鱼湾来的,咱多次说过这事。如果你没答应,也就罢了。都到这会儿了,现在你说让我去山里,这不行,你说话要讲信用啊!”
王高升见他这么说,眼一眯,又一睁,射出一道冷光,满脸不高兴的哼着鼻子,轻蔑的拉着脸说:“我咋不讲信用了?是吃你喝你的了,还是收了你的啥好东西?不都是看了林莺面子,才同意让你到咱公社。不管远近,也还是在咱公社范围。你是嫌山里头苦?怕受不了咋得?”
李世强觉得他是在侮辱自己,心里那股火实在按捺不住,忽地窜了上来:“我怕吃苦?你知道我吃过多少苦吗?怕吃苦我就不会到农村来!那点苦算个毬!我要和同学们在一起,不然,你给我退回去,我还走人!”
王高升立马瞪起眼,气势汹汹拍着桌子说:“你娃娃说话甭牛气!你不想来,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是我用八抬大轿请你来着?你走人?走么!求人办事还这么横,你是没吃过亏,不见棺材不落泪哟!”
青年们个个气愤地瞪着眼,但又恐事情闹大,也有上来劝李世强的。李世强用手一拨,腾地站起来,脸色气得紫红。他从那此淋雨后,就得了慢性咽炎,说话一多,嗓音就有些沙哑。一生气,哑声更重了。
“咱走,咱不求他!不地道的人我见过,还没见过这种没信用的人。我就不信,离了你这茅坑,我还不拉屎了?!插队的事,我还不干了呢!”
二胖一把拉住他,“别先急吗,你咋沉不住一点气?”,硬按他坐下。小毛头,陶丽等也围上来去安慰着他。
林莺抽搐着身子,呜呜地哭了。
王高升见状也慌乱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他意识到了什么,后悔没有收敛住自己。颤动着蛤蟆眼,像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无趣地从桌上烟盒里抽出根烟,也不管是雪茄还是纸烟,“噌”地划着了火,点上,狠狠地猛吸了一口。之后,眯着眼,从圆疙瘩的鼻窟窿里慢慢流出一股黑烟,“咳咳”地呛了两声。
李世强拧着脖子,挣脱了众人的手臂,一把拉起林莺的胳膊,生硬地说道:“我宁肯流浪,再不求人,咱走!”
林莺抹着泪,怨怒地看了王高升一眼,也不在不说什么,转过脸,跟随李世强就往外走。
王高升慌了神,两步撵上拉住他们。万分后悔的连连道歉:“呀,怪我怪我!我真糊涂,就忘了你们还都是些年轻娃娃,不受人话的。来来,坐下慢慢说行不?李世强,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李世强翻眼愤愤地看了看王高升,又被二胖按着坐了下来,脑羞地红着脸把头转向一边。
王高升陪着笑脸,给男生每人又发了一根香烟。李世强怏怏地看着王高升,本不愿接他的,又觉那样反显自己气量小,接了烟扔在桌上,并不抽他的,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
王高升堆着笑脸,拍着他的肩膀说:“哎呀,小青年就是小青年,火旺、气盛。我有时脾气也不好,火燥起来,啥都忘咧,说话就没有了遮拦。其实,我真心想把这个忙帮到底!咱两下里费了多大劲,才总算把你弄来?咋能为两句不投机的话,就说要回家去。那样,大家不是都白忙和了?听我的话,甭着急,先去干着。我答应,你干上半年,要真感觉不好,想回来。我再调你不迟。我才上任书记,过些时候也好说话,我敢保证这一点!好不好?”
李世强冷笑了一声说:“不用,谢谢你的好意。我吃不起这碗冷饭!”心里暗自骂道:“见你娘的鬼去吧!好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不行!”他站起,拉着林莺说:“走吧,还和他说什么?”
林莺擦着眼泪,内心翻腾的不得了。站起身跟李世强走,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全部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李世强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了,她和他还得分离,或者是她跟了他走。可往那里去呢?自己目前也舍不得离开这里呀!在这个离开户口连饭都吃不上的时代,怎么生存呢?真不敢想,自己要是跟着李世强去外边闯荡是啥样子?林莺犹豫地想着,她对王高升还怀着一丝希望,就回拽着手说:“等一等,看看王书记还有啥说的。”
王高升又笑向林莺道:“你现在就要成为人民教师,以后又不在村里。李世强就算落在鲤鱼湾,你们也不能在一起劳动,还不是个干各的事?李世强,你也得为林莺考虑考虑吧?她有个好工作,多不容易,你这一整,让啥都黄了不成?我承诺你调回来,决不食言,这是我的信义。甭闹了,今天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儿批判大会也开完了,你就跟毛山坳大队书记的拖拉机走吧。你们情意重,相互送他一程。”
李世强看着林莺忧伤的样子,虽然还在火头上,但他突地感到自己不能太意气用事,得控制住自己。这一走,让林莺咋办?还能见着她吗?为着她,这屈辱他得忍受,几十里就几十里,还能跑来看她。真要走,难道也让她跟着自己去流浪,那太荒唐了!想到这里,他低下头难过极了。
王高升笑咪着眼安抚说:“都说那里不好,其实,看咋着说。人少不假,漫山遍野的果子,没有人不爱吃,对不对?”边说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盒“大前门”递向李世强说:“拿上,也没有啥好东西送给你。”
李世强不屑地摆手推辞道:“谢谢,不要。我平时不抽烟。”
王高升瞪着肉鼓鼓的眼,拉近关系的堆着笑容说:“咋?是嫌我跟你斗了两句嘴?还是压根看不起我?”
李世强鄙夷的瞅着他,皱皱眉,搪塞道:“我真的很少抽烟,你留着比我有用。”
王高升瞪眼硬塞过去,说:“拿上,甭牛皮哄哄地。”见李世强虽然又硬又倔的样子,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王高升从内心里得意,但脸上却显得很平淡很坦然的说:“不要想不通,小伙子!还有啥问题没有?男子汉志在四方,甭灰心,一定会有机会的。”
林莺知道李世强到不了鲤鱼湾了,气得直哭,起身还想和王高升争辩什么。李世强窝火地用手挡住。与王高升说了那么多,没有一点改变的意思,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他不信王高升的许诺,但他想通了。几十里路,不算太远,还是能与林莺、二胖他们见面,保持联系,这算得了什么?自己有什么怕的?看着林莺失落与怨怼的神情,他默默地,深情地朝她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对王高升说:“我没啥说了。打搅了,我们走。”
王高升露出喜色,敞开怀,挥着芭蕉扇起身。他不看林莺,却紧揪着李世强的袖子说:“好!这才叫痛快吗!你能这么通情达理,我记着。不留你们了,再见!”扭头却看见林莺瞪着他,忙赔笑的应付着说:“小莺子也要想通啊,不要生我的气。我说话算数,过个一半年的,就把他调回来,暂时先应了那个差事。”
林莺不再搭理他,紧紧皱着眉,随人群呼呼啦啦走了出去。

大家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儿吧唧耷拉下头,无力地晃荡着胳膊腿,提不起精神。回家的路上,谁也不愿再说话,大家少言寡语,来时的那一腔热血,一切设想计划,都成了空虚的泡影。只有陶丽时不时愤愤地骂上几句,生着气,狠狠踢弄着路边随时遇上的石子土坷垃。

杨德祥从林莺、陶丽回来时的表情中,看出有点不妙,一问,才知道李世强的事情变了路数。他先是气愤的不行,冷静下来一思量,忽觉有点问题,仔细推敲了半天,也没搞清是为什么?他阴沉着脸对林莺说:“王高升这狗日的,不知想干啥?反正他是不情愿让李世强到咱这里来。”
林莺也感觉有些奇怪,便问:“为什么呢,李世强和他没有一点瓜葛啊?”
“不知道。”杨德祥摸着头,忧虑地说:“不过,看来他对你倒蛮好。我说句话你不爱听的话:这个人老谋深算,危险着呢!最好离他远些,得防备着点。这阵子把你调到学校,说起来是好事,不知这家伙心里是咋着想的,有啥坏水水没有?”
林莺惊疑地睁着大眼,圆鼓鼓望着杨德祥。“不会吧,大伯?我看他人蛮和气,尤其对年轻人很关心热情。虽然我生他的气,李世强的事没有办好。仔细想来,也不能全怪人家。咱大队人口太多,那毛山坳满山跑遍才二三十户人家。再说,他还亲口许了愿,半年后把世强调回来。大家都在场听着,他不能食言。他不守信用,我就会经常找他闹,直到他答应把世强调回来。他是领导,是公社党委书记,不会有啥的。”
杨德祥有些生气地摇摇头说:“那是你太年轻,没经验,对他了解认识还不深!看人不能只看皮毛,要连肠子肚子看透底,那才不吃亏。他好啥?竟说些大话空话,不办人事,拿那些顺风得雨,光脸堂皇的事给上级看。别人的成绩,都是他邀功的本钱。又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白刀子红刀子一起上,能一搭捅到人心窝子里!”
林莺见他把公社书记形容的跟土匪强盗似的,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不以为然地说:“大伯,你这也太夸张了吧?那王书记不成了大坏蛋?”
“夸张?你这娃耶,脑子还未开窍呢!大坏蛋?我说错他了么,他这书记是咋当上的?原来的党委书记郑德民不好么?没有他能耐大么?不是他用政治刀子在人家身上猛戳乱攮,他能当上这个党委书记?唉,从此,恐怕咱公社不得安生了,乡党、干部也要倒一阵子霉了!娃呀,你还年轻,不懂。‘’杨德祥深深叹着气,点上满满一锅亚北旱烟抽着,眯着眼,从院墙上方朝天空一块黑云望去。
林莺不吭气了,她低头思索着大伯的话。
“李世强是个好娃,到不了咱这儿,咱也没办法。也是命不好呀!咱缘分浅。今夜里这酒还是要喝。唉!欢迎变成了送行,这是啥事?你们女娃娃去准备些菜,我去割肉买酒。再没钱,也要把这事办好,热热烈烈让他到那里去。山沟里虽不好,说起来,毕竟有个窝呀!”杨德祥沉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晚饭时,知青们都来了,有些村民也被邀请了来。大家一为杨德祥认干儿子祝贺,二为李世强饯行。众人既高兴又惋惜,却也都表现得康康慨慨,豪爽痛快。 一位村中老者主持了简单的认亲仪式。那老者站在堂屋前摆的一张桌子旁,宣告了事宜,李世强便跪在地上铺的红布上,向坐在桌前椅子上的杨德祥连磕了三个响头。杨德祥眼中闪着泪花扶起李世强,并高兴地答应着李世强叫出的那句亲到肺腑里去的“干爸”,又接了递过来的“秦川大曲”酒,与李世强碰杯干了一大碗。接着,爷儿俩挨桌给在座的老少爷们、知青们敬酒致谢。大家先是尽谈些高兴事,恭贺这对干父子,渐渐喝得多了,话也随意放开,就说起李世强的事,并大骂着王高升。杨德祥也有些喝多,见大家说到他心里,越发收拾不住骂王高升。

“这王八蛋,答应好的事,硬是故意把世强支差到远处,存心不让咱过到一起。我前几天说了些不趁他心意的话,八成是得罪这狗日的咧。看看,今个儿就报复上。依我说,娃就不去,在鲤鱼湾待着,看他咋办,还能把人绑着去不成?”
队长社娃听罢,想说什么,“咕”得一口酒刚到嘴里,慌忙下咽,谁知喝得太猛,呛着气,伸着细长的脖子“哦哦”地打着逆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社娃的脸憋得像紫猪肝一般,摆着手对杨德祥说:“伯,这年头,有话人家都藏在肚子里,你咋不顾忌一点?没遮没拦地就只顾往出倒?这话要叫公社王书记的人听到,那还不又给你使绊子扣帽子,咱胳膊又拧不过人家大腿,图个啥?不说这些行了吧,小心隔墙有耳!”
“对,言多必有失,喝酒,喝酒!”一个老汉应和着。
杨德祥听了,心中不乐,眯着眼说:“我在俺屋都不敢说话了,是么?长这么大,还没有怂包到那个份上。咱这些乡亲乡党,谁还能把我卖了不成?真有那样人,我非把他头拧向背后,塞到肚子里去,拿个尻子当脸,让人唾,叫人踢。那个姓王的王八蛋,我才不尿。我就要日决他,看把我咋样。”
香芹、林莺、陶丽等几个女娃,在灶房里忙和,听到喊声,不知怎么回事,都跑了出来。林莺听明了事情,忙拉杨大伯到一边,知道他喝多了,紧劝一番,又让李世强看好他,别再哄闹下去。
李世强虽也喝了不少,但脑子十分清醒。他想事已至此,说啥也无用。只是憋在心里的火,实在也想借个什么发泄出来。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让大家上来唱歌唱戏以释郁闷之怀。
他先鼓弄起杨德祥上场,上前紧拉着他的手说:“干爸,我明天就得走,咱父子俩以后就不能天天见面了,今个儿都高兴点,你唱段戏给大家听,我唱歌回报。大家谁要愿意上来唱几句,热烈欢迎!就算为我送行好吗?”
杨德祥流着热泪挤巴着眼说:“娃呀,我是又高兴又难过么!好,好!我听你的,高兴点。我唱一段《苏武牧羊》。”说着,走到桌前,众人“哗哗”地鼓起掌,品味着这老汉十分娴熟响亮的嗓音。一首古老的爱国思乡故事,让杨老汉那满怀豪情的话嗓音唱得悲悲切切,柔肠断魂,催人泪下。
杨德祥唱罢,李世强上前唱了一首自己即兴编凑的《酒歌》:
我喝席间一壶酒,君你莫笑我过头。
酒是清纯粮食酿,心苦心烦心解忧。
酣畅淋漓敬乡亲,相处数月难舍投。
知青兄妹一场情,欠你欠他欠喝酒。
李世强唱毕,肖斌、小毛头来了段快板数来宝,林莺等几个女孩子也被推上去唱歌表演。听着唱歌唱戏,大门外人摞人地勾着头往里看,邻家墙头、树上也爬满了半大的孩子。直欢闹到夜半更深,月光溶溶,树影斑驳游移,星河纵横扭转。在深沉的夜色中,人们迈着梦般的步履一个个摇晃着身子向家中飘去。
第二日清晨,杨德祥把李世强只送到村口,便扭身向回走去。刚转身,老汉两眼便忍不住泪水如注。他不敢抬头看人,只把脸压得极低。稍远些,才站住脚,回头望着走向公社,已经离开很远的年轻人的身影,难过的擦掉纵横老泪、他昨夜里才得了这个义子,却又马上离去,怎能不痛苦呢?他喜欢李世强,一开始就那么亲热他,但是还未尽到父子之情,人伦之乐啊!他的那个激情,一心想培育李世强的愿望和寄托,就这样破灭流产了。那是他精神世界新近产生的一种巨大动能啊!可惜就这样被那双黑手掐灭熄火了。老人家不由得又是一番热泪滚滚,也不顾别人在看,捂着脸哭了。

(上卷完)
初改后上卷:142000字
二零二三年七月二十七日
三稿修改完毕
修改后上卷:162000 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