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上卷
第十二章
林莺已恢复以往平静的生活,只是不愿和二胖说话。二胖更是远远躲避着她,尽量不与照面。二胖也不愿和李世强照面,但他们现在住在一起,躲是躲不过的,相遇时话少得可怜。二胖眼光游移不定,不是去瞅天上的飞鸟,就是去瞧地上的爬虫。没事总爱一个人往地里跑,在田间、水渠、高土岗上一蹲就是半天。人们都说二胖变了,李世强也觉着他像换了个人。平时的那些豪气、热情、粗放都退避三舍,而忧郁、沉默、思索却常浮于眉宇。
李世强精细地看出,二胖内心正处于一种痛苦的反思之中,这是成熟的一种过渡,李世强理解这些。他年龄不大,历世早,受苦多,这种早熟,让他懂得怎样与人相处,珍惜友爱。所以,他清楚知道二胖肯定遭遇了林莺拒绝,那么是和自己有密切关系的。同情二胖,理解林莺,夹在中间,非常难为情,却又无可奈何。在这里,自己过着与往昔完全不同的生活,一种新意,一种暖流,充盈着周身。这种定居真正人的生活,有一股极大的魅力吸引着他,让他欣慰的投入。他不但参加劳动,还参与了林莺搞的一些活动,与小毛头、肖斌一起编写快板,顺口溜,小品等。他觉得,这些才适合年轻人的趣向、活力、口味,所以,他很卖力。
“不了,要是真渴,这阵儿喉咙也该着火啦。走吧,小丫头。”吴鸣温和地说笑着便往外走去。
刚出门,迎面正碰上二胖。他扛着铁锨,从地里下早工回来。二胖睁大眼看着吴科长,见陶丽领着,并不认识,就懒得去问。吴科长向他笑笑,说:“才下工啊。”二胖闷声“哼”了一下,低着头,迈步就要进门。
陶丽本来不愿搭理他,但怕吴科长难堪,就气哄哄瞪着他说:“这是公社吴科长,专门来看咱们,咋一点礼貌都没有?”
二胖听了,打住脚,回头往地下瞥了一眼,说道:“你好,吴科长。”接着回过头推门进去,“啪”地关上了门。
吴科长愣了一下,摇摇头,淡然地笑了。
小陶生气地说:“别理他,这人有病。咱走吧。”
“小伙子怎么了?”吴鸣点了支烟,边走边问。
“神经有毛病。”小陶这会儿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说说看,怎么个毛病?我看他身体蛮好,气色旺盛,说话清楚,眼光有神,壮地像头牛。该不是因你们有矛盾,见我和你在一起,才不愿意搭理我呗?”吴鸣又逗起小陶。
陶丽撅起小嘴,急忙摇头分辩说:“不是,你别冤枉人吗。”随之向后看看,又向左右望了一回,见近处无人,神秘地压低声悄悄说:“我告诉你吧。他叫二胖,最近失恋了,才会这样。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人可好了。林莺姐你认识吧?他早就追求着人家,可林莺姐不爱他。最近我们这里来了个小伙,是过去的老同学,叫李世强。林莺姐和李世强好,他就受不了了,醋吃的像打翻了醋罐子。有次看电影回来,半道截住林莺姐,彻底闹翻了,之后两人都不说话。林姐过了几天就没事了。这二胖上下像翻了个个,整天沉闷不语,不愿和人说话。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也没人碰他理他。你看见了,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这下,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陶丽用手握成喇叭筒,附耳细细说了一遍,像对老朋友似地。
吴鸣含笑点着头认真听完,“李世强是什么人?也是知青吗?”转脸看她,关切地问。
小陶挠挠耳朵,侧脸皱皱眉,满怀同情地说:“哎,我忘了告诉你,他是个流浪儿。小时父母离婚,他爸另娶了,他妈带着他。后来,他妈死了,他爸就把他接去。可那后妈心孬,对他不好,他跑出来成了孤儿。但他没有学坏,不是街上二流子那类人。也不多说话,可说出的话,都有板有眼。人长得也帅,瘦瘦的,满精干。我们是小学同学,林莺姐对他特别好,他俩才般配呢。看了,真叫人羡慕。”
吴鸣眼睛一亮,笑着打趣道:“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人家了?”在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面前,他一下心境畅阔,轻松自便,爱开玩笑了。
小陶羞红了脸,撇嘴埋怨道:“你说什么吗,吴科长?我才没有那份闲情逸趣呢。我不过赞赏他们几句。在我看来,谈情说爱,那真是件苦差事。就像二胖,纯粹就是没事在给自己找罪受。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不是很好吗?”
吴鸣快乐地张嘴笑道:“啊,对对!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因为你还没有找对象吗!简单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哈哈哈。”
沿着土墙刚拐弯,见有人走动,吴鸣马上刹住话闸。他不能再逗这个单纯、直率的女孩子了。
陶丽突然想起件事,悄声问道:“哎——吴科长,林莺姐想帮李世强也来插队下乡,不知行不?我们那天看电影时,找了公社革委会王主任,王主任说愿意帮忙,你说他能不能给办成?”吴鸣听罢,思索了一会,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说着简单,办起来要麻烦得多。得通过好多部门批准,办手续。而且,既要符合条件,还得等一定时机。你们都是整批下来,单个办理的,还没听说。即使你们城市那边没有问题,咱这里每一级都得通过才行。地区、县上、公社、大队小队,这些关关卡卡都得过。整批下乡,那没说的,毛主席的号召嘛。个人名义,起码得有一些特殊原因,特殊关系才行。比如说,他的某个亲戚在这里,他要落户;原籍在这里,返乡老家;或与某个女子结婚、上门女婿之类。有了这些特殊情况,就有理由办理了。总之,得找出点特别理由才可。至于王主任吗,如果他真想帮忙,我想咱公社的问题就不大了。”说到王主任,吴鸣带点怀疑的口吻,拖着腔调推断,停下了摇动的草帽,翻过来扣在头顶,双眉紧蹙。
“我们都是他同学,算他回老家行不?”陶丽喜上眉梢,天真地问。
吴鸣摇头。转而笑道:“这是什么理由啊?你们的老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要是你们刚下来不久,补个差还说得过去,现在,就是开着火箭,也撵不上来啦。唉,听你说的这个李世强,蛮可怜的!投奔你们也是无奈之举,如果成了,往后他总算有个着落。这样吧,我也帮你们操操心,先打探打探,然后再说。加上王主任也使力,还是有希望的。程序得反着走,从下到上进行。记住,理由要充足,写在小队、大队的介绍信上,一级级往上递。你们再回省城办理手续,就有保证了。”对坦诚、正直的年轻人,吴鸣从心里喜欢。
陶丽异常高兴的双脚交替向前单腿蹦了几步。
“吴科长,想不到你人这么好,这么热心,我先谢谢你啦!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房东杨大伯想认李世强作干儿子。如果认了亲,你看成不成?”
吴鸣眉毛一扬,喜悦地边走边挥着一只手说:“这就行吗!是个正当理由。咱要的就是这个‘特殊’吗!这样,办事就好说话了,你们回去办理户口也有了借口,我看这办法可以试试。”
陶丽拍着手,烧饼圆脸笑得像开了朵花。
“太好啦,太好啦!”陶丽又连蹦几下。顺眼指着一大木门,“哟,小学校到了,我要告诉他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吴鸣忙用手一挡,笑着悄声说:“先别说,我先打探一下,等有了眉目,再告诉你们不迟。”
小学校操场上,林莺正领着一组女队员在跳丰收舞。李世强、小毛头、和另外两个男队员,走火轮似地从一边插了进来,比划着开来一辆拖拉机,大家传递,装摞着金灿灿的麦捆子,活现出一个欢乐、愉快的劳动场面。他们热烈的旋转着,变换着动作、姿势、造型。靠北墙面向太阳,那些农村的老艺人、新艺人们,驮着腰,翘着腿,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喜气洋洋。他们敲着锣鼓家伙,拉着板胡二胡,打着木帮子,横吹竹笛,铜铃木鱼悦耳清亮,有板有眼,抑扬顿挫。此舞才完,又接上演了一场“养猪姑娘”红彤彤的肚兜,兰花花的衣衫,又粗又长的大辫子配着姑娘们漂亮脸蛋。音乐与舞蹈和谐欢快,劳动的场面表演得淋漓尽致,水乳交融。
吴鸣暗暗叫好,心想:“这些年轻人真是具有创造力,他们的热情,他们的精力,他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追求,都是这样珍贵可爱。处在这青春巅峰,把人生最旺盛的时光留在这里,给乡村带来一股新鲜活力,这是他们最大贡献。可惜的是,现在正处在动乱年代,他们本自都没有能够更多的读书,文化层次和知识技能也都很浮浅,时代却正在荒废他们最美青春。他们虽然怀抱着这样或那样理想志愿,虽然也能做出一定贡献,结果还只是徒劳无补。他知道,仅凭一腔热血,他们很难改变当前农村的落后现状和意识形态,只能略尽些许微薄之力而已。处在这艰难时期,现实状况的残酷和生活模式的低下,他们反而很快就会被环境同化。在现阶段,这个处处以阶级斗争为纲,以政治挂帅为首的时刻,即使有知识,有雄心大志,那又能怎样呢?像自己这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也还不是只有像土鳖虫似地钻在土里,深藏自己,才能自保,才能生存,才能不受伤害。他自己不也是曾满怀抱负,积极投身于生养过他的土地,立志想要大显身手,建设家乡。虽是宏图初展,也算昂扬奋斗过几年,正待展翅飞翔之际,却被一棍打下台,割了那‘臭老九’之命。革自己命的,也还是那些最有血气、爱冲动、革命意志坚定地年轻人。茫然!糊涂!这岂只是一种嘲弄?哭无泪,笑不起。年轻人被一些政治野心家煽动,尚有情可原,社会全搅成一锅煮,这就有点说不过去。时代在一种盲区里行进,人们在混沌中摸索。难受的是,人整人,人害人,成了一种常态、社会现象。你不能光明正大做人,不可放开胆量工作,只能偷偷做点好事。人们大多虚以逶迤,应酬敷衍,难见真言。咋就成这样了?没有信任,没有真诚,没有良知。人性如此残酷,人情变得冷漠,一切都和政治挂了钩,与阶级斗争攀上亲?”吴鸣深深叹了口气。就连这次送材料小事,王主任就再三叮咛他亲自送来,并要突出政治,多找些有阶级斗争内容的东西送来。吴鸣只能表面应承,却偷选了好些有生活内容,群众喜闻乐见的曲谱、小戏,以及歌颂党和毛主席的革命歌曲,那些批判“封资修”和“牛鬼蛇神”之类的材料,应付性地带了几篇。
看到材料,青年们一下都扑了过来,一人抓取一本,边看边唱,选择改编。林莺兴奋的向吴科长问长问短,给他倒水让座。吴科长让她叫过李世强,又仔细询问了他的情况和想法,交代他该注意的问题事项,让他们过一阵子把证明开好送给他。青年们千恩万谢,林莺定要留吴科长一起吃午饭,他只笑呵呵挥着手谢辞走了。
宣传队的演出一举打响,它不但在本村受到欢迎,而且接二连三的被外村邀请去演出,还特邀在公社门口演了两场。奖状红红绿绿,像年画似得糊满了大队团支部那间不大房屋。鲤鱼湾的青年们、艺人们,自然是自豪无比。一则,他们的脚底像加了弹簧,走起路来都觉着与平时有些不一样,轻快如飞;二是人家看他们就像仰望明星一样,那样欢喜和尊敬。走到哪里,两边不时有人伸出大拇指啧啧赞美,让他们喜悦快乐,昂首阔步。那些自编自创的小节目别具一格,让乡村男女老少耳目一新。林莺他们草绿色的军装穿上,飒爽英姿,光彩照人;青春的魅力,精湛的演技,更是让年轻人的表演栩栩如生,魅力无穷地塑造了一个个鲜活形象。
公社干部们看了节目后直竖大拇指,革委会王主任更是赞不绝口,鼻子眼窝挤在一起笑。王主任在团代会和基干民兵大会上,号召全公社青年向鲤鱼湾年轻人学习。之后,不少外大队也渐渐组织了演出小组,宣传队。王高升对林莺似乎特别关心,他让人给她送水送物,中午吃饭有时又特别为她准备好一份好饭菜。演出结束,有时还把她留在自己屋里一起吃饭。林莺推都推不掉,只好腼腆的硬着头皮应酬他。她对王主任的好意,即别扭又不安。姑娘的羞涩,单纯与敬畏心理,同时并存。但林莺现在正是求人之际,对这些过分的“特殊”,虽不愿领受,却无法拒绝。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富有经验的人,都很难处理拿捏好此类问题,何况一个涉世不深的姑娘。矛盾、难堪、还有不由自主的烦恼,但,这就是生活。一个人性格的形成,要经过许多事,风风雨雨的磨练后,才会慢慢成熟起来,刚强起来,深刻起来。
终于林莺抓住一个机会,大着胆子问李世强的事有没有进展?王主任只“啪啪”地拍着白肚皮打包票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再等一等。”。
林莺虽然很急,也不好再问下去,她又去找到吴科长。吴科长悄悄告诉她说:“我和王主任确实一起到县里去过一次,县领导只说考虑一下,并未同意。我自己再多跑几趟吧。”半个月之后,吴明促成了此事。
李世强近期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得到一定恢复和锻炼。长期无规律的流浪生活,孤独的被人鄙视的人生,自卑、屈辱、又不甘沦落的反抗,形成了他倔强、独立的性格。然而他毕竟年轻,面对某些事物时,还带着孩子般的幼稚和恐慌。知青的小集体生活,他感到新鲜有趣。他本不愿参加宣传队的活动,在小毛头的死缠活赖下,在肖斌的好生恳求中,只好答应着,帮忙给他们检查节目。看不上眼时,就不由自主亲手编写起来,却往往能高出一筹。高兴的小毛头跳起来直拍手,这鼓起了李世强兴趣与劲头,后来就认真编写起来。到排练时,林莺故意装作不明白。让李世强讲给大家。他讲急了,手舞足蹈亲自演示着,大家齐声叫好,哈哈大笑,林莺的掌声最响。李世强才知道上当了,脸上“唰”地涌出一股少年般羞涩红晕。大家笑,李世强也笑,从心底发出了笑声。自此,他真当起了编剧和指导,当林莺遇上什么困难时,李世强便大大方方与她研究解决,也不推辞了。林莺说:“你还果然是一块搞文艺的料,现在大家全部接受你了。”
李世强住在知青宿舍里,一到晚间就热闹起来。谝闲传的人一个接一个,轮换般地走着马灯,大到世界风云变化,国家大事,小到东家一根针,西家一绺线。李世强有时听,有时不听,有时为之所感,也插上几句;有时却悄然出门,独步村外,站在那些田埂上思索着。内心的孤独、苦楚依然盘绕着他,在这片无垠的土地上,他今后该怎样生活,怎样处理解决矛盾,与人相处?还有到底能不能插队到这里,今后该怎么办?
这阵子林莺为他找了许多书籍,他喜欢鲁迅的杂文、小说,散文诗《野草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母亲》、《童年》都对他有很大的触动。它们犹如黑夜里的一团火,照得他心里又热又亮。他从这些书里懂得了许多道理,仿佛一夜之间真正长大成人。那些书里,生活的河流,像永恒的游丝有节律的颤动着,滚滚不息,底力十足的冲击着他。望着茫茫星空,他常常彻夜不眠,仿佛有不枯的思想源泉,正悄然静默地流入他的血管,正在开拓他瞭望远空的广阔视野。
这是七月流火的季节,盛夏中难得的短暂空闲之时,玉米已长出一尺多高,大地又出现一片新绿。傍晚时分,闲逸的人们三五成群,这一堆,那一伙在村间的街道、院落、空地上围圈坐着,躺着,摇着大蒲扇说笑着,谝着闹着。虽有微风,村里依然很热。李世强走出热闹的知青屋子,独往村外走去。
从下午到现在,都没见着二胖。他明显地看到,二胖最近瘦了一圈,这让他心里挺不是滋味。想找林莺好好谈谈她和二胖的关系,又觉不便,怎么开口呢?自己也已深陷在情感的泥淖中,先是自我迷茫的不行,拿不定个主意。走过人堆时,他或多或少隐约听到一些议论自己、林莺和二胖的话,不敢靠近,也不能理会。村外果然凉爽了许多,安静了许多。天上月亮正在升起,圆活得像一个大银盘子,冰清玉洁,宝光盈溢,倒下水一般清亮的光泽。田野里青蛙们鼓噪双腮,尽兴唱着数千年数万年的古老情歌。整个夜的各种神话、童话以及繁琐俗事,都以不同方式和内容,又一次上演开始了。
“活个人真不容易啊!命也罢,运也好,自有老天安排定论。受罪享福,世事难料。但一点,人不能趴下,冒着吃奶劲也得撑住。其中滋味,只有自己慢慢去嘴嚼。现在,自己暂时有点幸运,到底该咋办,终是个头痛的疙瘩啊。李世强啊李世强,你真要在这儿下乡吗?不然,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路可走?可留下又……破坏了别人的关系?自己头上的‘情’字怎么办?打住?还是接着发展?明明白白看到二胖的状况,眼见那伤痕滴着血,那心里流着泪呀,咋能再过去撒盐把?去猛戳他的心呢?这是兄弟,朋友该干的事吗?这个死去活来的呆子,是那样痛苦,完全变了形,走了样。这样下去不行呀!二胖现在就像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这可咋办呢?我无意与他争夺,但事情这样发展,也算是自己的不义啊。二胖心下怎样看我?他会不会记恨我?别人怎么看待此事呢?不能忘了是二胖背我回来的,是他救了我呀。人不能忘本,忘了良心,绝不能!我不能再去爱林莺!要阻止它继续发展吗?可林莺咋办呢?她能同意吗?她能接受我这么做吗?唉!……。”李世强非常痛苦、矛盾,拖着困顿步子,紧皱双眉,漫无目标地在夏夜的田野里走着,思考着。
李世强与林莺情感的种子,实际上从幼年时就已种下。现在他正处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先探哪只脚,后蹬哪条腿。欣喜、愧疚、同时伴随着负罪感,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捧在手里,藏进心窝,既兴奋不安,又无地自容。都是少时的伙伴,大家那么好,那么亲切。二胖为人直爽、憨厚、正气、勇敢,这都是自己喜欢和佩服的,从心里愿意交这样的朋友,愿意和他共事。而林莺对二胖没有意思,对自己却宠爱有加,这让人又高兴又惭愧。林莺浑身散发着青春魅力,她的热情,她对自己的关怀都超出了对一般人尺度,连傻瓜也看得出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眼眸中都显示出那种情意脉脉、丰富意会。两人彼此不管谁有个小动作,就能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可以说,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快速进入恋爱阶段。尽管自己是被动性多些,从不敢明白表露那样意思,与林莺在一起时,言语也是分寸得当,自卑的身世不敢去想那些事。但谁又能挡住青春的萌动,情窦初放的力量呢?暗流在涌动啊!
李世强从内心实实爱着林莺,爱的那样真切,那样深远强烈,却不知怎么是好。“咋办呢,到底该怎么做呢?留,还是走?留下,二胖的问题无法解决;走掉,自己还得漂泊,林莺也绝不会同意,会彻底伤了她的心。但是,你现在已经破坏了这种平衡,还能把关系再保持下去吗?”思前想后,焦灼的心在煎熬着他,他泪水满目,禁不住呜呜哭了。
李世强往鲤鱼湾南边的河道跑去,奔上一条高高土岗。当他登上高处,看着河水在月光下清亮的像一条带子似的,飘向远方,他站住脚,敞开嗓门大喊起来,唱了起来,情感的闸门一下打开。
“呀——呦——嗨哎——
村里的妹子哟,你像月亮般清亮。
多情的河水哟,流淌着美丽波光。
哥是飘荡的云朵,哥是凄迷的孤星,
无法靠岸,不能驻足。
路边惊起的鸟儿,你要投向哪方?
昨晚才暖热的窝儿,为何非得丢弃落荒?
焦心的夏夜啊,为何比冬夜还长?
不知好歹的哥哥哟,心里咋这样怅惘?
呀嗨哟——
飘荡的云呀,飞的鸟,天很阔,地很广。
不要遮了月亮清辉,不要扰乱宁静村庄。
我要走,定得走,妹子呀切莫忧伤。
命运谁也无法把握,孤儿还得远去流浪。”
……
李世强有一半陕北人的血统,却具备完整北方人的豪情。他用自己创造的这种方式,抒发着内心世界的情感升落。这豪放、悠扬、既凄厉伤感,又真切动人的曲调,在深夜田野间震荡飘散。它打破夜的沉静,盖住蛙声躁动,顺着渐起的风声传向远方。
站在另一土包上的二胖,听到对方歌声,他心潮澎湃,热血滚烫,感动得流下眼泪。他虽不会唱这曲子,却完全被它震撼了。他知道这是李世强的声音和心声,也触动的他的底线,并产生了强烈共振。从歌声里,他了解了李世强内心情感与痛苦,并有离开此地的意图。二胖再也抑制不住他的激动,飞快下了土梁,向李世强站着的土岗上跑去。
李世强听到身后有快跑的脚步声,转身看到有个黑影上了土梁,向自己冲来。他吓了一跳,忙擦掉眼泪,镇定情绪。那人近前时,他看清是二胖,才松口气放下戒备,同时感到惊诧。
“是你?二胖!怎么,出啥事了?”李世强紧问。
二胖站在李世强面前,垂着两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李世强一急,抓住他的双手,睁着惶恐的眼紧忙问:“到底咋了?快说话呀?”
二胖也紧攥住李世强的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现出羞愧、自责、憨诚,又难以启齿的表情。李世强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右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宽慰的说:“咱坐下吧。没出什么乱子,我就放心了。”
他们挨肩坐在土梁上,面向南边月亮照耀下的河水。大地一片空旷,银亮的月光普洒着远近村庄和起伏高岗,立体的夜的农村,比白天更有魅力,更美,更让人遐想。也更能让人忘情地抒发、倾诉伤感。
“说实在的,你比我强,李世强!”憋了半天,二胖冒出了这句话。他掏出香烟,递给李世强一支。
李世强差异地看着他,扭转头,就着火吸了一口,极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这是啥话?我都混到这份儿了,你还取笑我吗?”
二胖搂着他的肩膀摇了摇,诚恳地说:“不,不是!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是说那些。你的人品、性格、见解都比我强,比我成熟,有深度。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有很多缺点,不足,包括小心眼、嫉妒、心胸不宽,思想肤浅等。这也许和我的生活经历有关。我的活动环境比较单一,又没吃过多少苦,不能更深一点认识和理解事物,处理问题简单,往往莽撞从事,结果老办错事,甚至坏事……事与愿违。唉——我总觉得我很愚蠢,很笨……”二胖拍着头,惭愧地说着。他要和李世强敞开心扉,长谈一次。
李世强横手挡住,站了起来,面对他弯着腰插口道:“二胖,你别这样说自己,这不公平,完全不是那回事。你的很多优点是别人没有的。比如诚实、善良、豪爽、见义勇为……”
“别,你别夸我,打断我的话。你叫我说完。”二胖摆着手,也站了起来,连连摇着头。“实话说,我现在非常厌恶自己,甚至觉着……很恶心。现在才领悟到什么叫孤独,什么叫贫穷。这当然不是指钱财之类,而是精神文化、意识方面。”
他悔恨的垂下头,缓了口气,平静了些,接着说:“这些天,我也看了小毛头他们的那些书,思考了很多问题。说起来,我比你多读几年书,却谈不上文化修养。我对人的情感等问题理解也太差,前些时,走了大弯路。现在,我想明白了。跌这一跤,才摔醒,我得重新站起来……”
李世强惊愕地看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内心涌出一股复杂的情感。
二胖坦坦荡荡对他说:“这是真的,世强,我要谢你。你来后,让我从头到尾发生了改变,还从你那儿学了不少东西。”世强张嘴想说话,二胖用手一拦,“没有你的刺激——原谅我这话,我仍是一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却以为自己多高大、多威武勇猛。唉!——抛弃过去,重新开头。你瞅着吧,世强。我会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处理好自己的情感。”
李世强听他这么说,脸上热辣辣羞惭的红了,才要说上两句,二胖伸开掌又挡住道:“你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我憋得难受。我承认,我很喜欢林莺,很想得到她的情感。但爱情是双方的事情,不能强求。我知道自己失败了,但我并不后悔这份爱,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没有作好。我知道,林莺爱的是你,你也喜欢她。这也很好,大家都没有错。要是你们真有缘分,我希望你好好把握,珍惜它。过去我嫉妒,现在是羡慕,没有半分敌意。咱们是弟兄、朋友,如果你们将来能结合,我会衷心祝福。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任你处置!”
二胖终于挺起胸,长长地嘘一口气,如释重负,顿感轻松万分。就是这些包袱,压得他日夜难以平静,难以抬头。现在从心灵深处获得了解放,一种崇高的喜悦占据了他的心头。他想,这才是高大呢!他一下子感到夏夜的空气是那么清香,那么温馨,夜空中正拓展出一种诗意的朦胧。
李世强上前,一下紧紧抓住二胖的双手,定睛看着他月光下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感触万分,又惊又喜,心里酸楚楚地,一股股泪水涌上眼帘。二胖确实变了,原来他内心有那么多闪光的东西。现在,他把别人看的那么重,还为自己和林莺祝福,这是需要多么大的牺牲和勇气,才能坦诚说出这些话,这得有多么宽的胸怀啊!他解剖自己,几乎严酷,但正因为这样,他才迈出了一大步啊。相形之下,自己反倒矮了一截。自己算是个什么呢?这样受人重视,爱护,可反过来给与了他们什么呢?没有,一无所有!无形中反起了第三者的作用,本该受人斥责。前一阵让二胖整个人精神都垮了,几乎给毁了,他得汲取多大力量,才能重新振作起来呢?可人家不但没有计较,还拿自己当个人物,当榜样。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狗屁!一个流浪汉,托福这些老同学搭救、收留,本该尽力答谢,报偿他们,却无意间伤了二胖,又割舍不开那份情怀。太愧对二胖了,这些事上,自己太无能了!想到此,李世强已是满面泪水。
这回该二胖不安起来,他挠着头,瞪着眼,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诧异地问怎么回事。李世强歪头在胳膊上擦着眼泪,紧抓住二胖的手说:“好兄弟啊!你们都是我的好同学,好朋友!没说的,我一句话:谢谢你,二胖!太让你委屈了。能交上你这样朋友,算我这辈子有福气!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呀!我得走啊!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啥说的?我要是没有一点自觉性,再不识一点趣,还是个人吗?我不能留下了,我得走。我走了,就不再回来。你就能和林莺重新开始,我相信你,你要好好珍惜……她是个好姑娘!”
“不行,这绝对不行!你还是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你要留下,才对得起大家,对得起林莺和我。至于将来的问题,那就随缘吧。”二胖伤感地说完,两人抱在一起,都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