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简介:
《心灵的火焰》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分三步。第一部:在农村;第二部:返城进工厂;第三部:都市。三部曲各自独立,却又有必然的联系与穿插。小说通过大量的场景描写,生活描写,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直写到九十年代中期,充分展示了一代知青人二十多年中所经历的苦难和磨难,以及抗争、奋发、成长的过程。知识青年这一历史产物,所经受的一切,为时代付出了的青春牺牲。这些历练,使他们成为新中国最具抗压的一大批人,在祖国现代化建设的大军中,在改革开放的各行各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产生了一批中流砥柱的优秀人物人才,担起了承前启后,振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
小说第一部通过主人翁林莺与李世强的爱情故事,展示了一代知青人在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的矛盾,在不懈的努力与艰苦的奋斗中,在与地方权贵、恶势力的抗争中所遭受的苦难挫折、屈辱摧残以及成长过程。揭示了知青们在那一段时期的生活状况与命运道路。
心灵的火焰
长篇小说*三部曲*第一部
作者:天恩

上卷
第十章
公社党委书记郑德民从县上开会回来,带来了一条令全公社乡民为之振奋的消息:为支援三夏,县放映队要来公社巡回演三部电影,分四个放映点,一个点演三天。第一天是《列宁在一九一八》,第二天是《地道战》,第三天是《苦菜花春风一样快,不到一天,沟沟坎坎,村村寨寨,北原上男女老少就全知道了。由其是那些姑娘小伙,兴奋的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人们像是要过年似的,逢人便沸沸扬扬喧嚷一番,或神秘地附耳低语。“知道不,要连演三天电影,先在公社演。要是没看够,还能去别大队再看呢。”那被告知者,或是点头,兴奋地说:“知道了。到时咱们一块去吧?早些走。”,或是惊讶地摊开双手,瞪着一对喜庆眼问:“真的?你甭骗我?”那传息人便一本正经说出从那得着,情况如何。听的人更是百闻不厌,香香的呲溜着嘴巴,嬉笑颜开,认真而恭敬地弯腰垂听。
电影播出的第一天下午,临近生产队早早就收工回家。吃罢饭,四乡八村的人们换上新衣服,干净鞋帽,梳妆齐整,一波波像赶庙会似的喜气洋洋,三五成群往公社机关门口的广场汇集,去占位置。最先到的,是那些本村的老人和孩子,从半下午太阳还高高挂在旗杆上的时候,他们就来了。那时,立幕布杆子的人刚开始挖坑干活。他们或拿着小板凳、或放上一块砖头,就号准了自己座位。有人等得时间长了,便又一趟趟跑回家,不是端出耀州产老茶壶乐呵呵走来,便是边走边去啃一口两口玉米面馍窝头,就一根大葱或蒜头,翘着乱糟糟的胡子唱唱哼哼,与人打招呼。白色银幕大布刚挂好,前场就已密密麻麻坐下一大半人。工作人员及时在中后场划出白石灰线,圈定影机位置和机前给公社干部留下的“特权区”。那些拖家带口的亲戚、小社团、朋友伙计、本村邻家相继而至。一对对初婚未婚青年男女,早早到来,却又远远躲在僻静处,窃窃亲热、谈情说爱;一些老汉蹲在石碾上,篮球杆下,土堆上抽烟喝茶,议论着吃喝好歹,身体康健如何;闲散的中年汉子与熟人们像木桩一般围圈站着,抽着纸烟、旱烟,说着闲话或粗话,相互调笑戏骂,胡吹乱侃。或猛然间看见一两个俊俏的姑娘媳妇,便野性十足的议论人家屁股如何,奶子大小,能生男生女,然后再说出一串子下流话,引得哄场大笑;一些青年小伙子穿来窜去,不是找人打架,就是专瞅那个小姑娘长得漂亮。真的瞅准眼,便嬉皮笑脸前去花搅一番,紧缠住人家不放;也有些老实后生们,只默默站着,等待电影开始,偶尔偷偷望一眼那些心仪女孩,碰巧那羞涩的小姑娘也正在看自己,便先脸红心跳慌乱起来,电影结束后还久久不能忘记这种感觉;最活跃、最威风还要数那些大城市下来的二愣子知青。他们一到,那些土生土长的本地小青年就像矮了一截儿,立马安静多了。就连最“油”的乡下二流子见了他们,也是哥长哥短地叫着,讨好地递上一支烟。这些“匪气”十足的知青,倒像谁也看不上眼,代答不理随便“嗯嗯”哼着,嘬着香烟,歪戴军帽,大摇大摆地在映场中晃荡。这些既“文”又“武”的知青,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过,在农民眼里,这都是些惹不起的“祸害”。乡下人真正喜欢的是那些肚子里真有些墨水的知青,他们见人有礼貌,知书达理,为乡村的文化建设和文明风气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乡亲们尊敬、羡慕、亲近他们,但有时也有几分看不上眼。他们不如那些“武”的,敢冲敢打有气魄,林莺二胖他们这个群体就属于此种“文”类。乡下人自有他们的伦理道德、习俗约定,自有他们看事物的尺度标准。
二胖、李世强、肖斌、小毛头、林莺、陶丽、韩小红、雪雁等知青农青们一起去的时候,太阳正从西边的树梢上往下斜飘。鲤鱼湾离公社大镇只有四五里路远,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到地儿,所以没有太着急赶去。林莺特意集合了知青和村里宣传队的几名骨干,边走边议论着今后演出事宜。她想趁“三夏”结束,编排出一些文艺节目给老乡们看。乡村文化、娱乐活动贫乏,精神生活枯燥。她想改变一下这种状况,给繁重体力劳动后的社员们一些文化教育和精神愉悦抚慰。眼下缺的是好节目,好曲子,更缺编辑的人。讨论了一路,也没捋出个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二胖走在人群中,远看着公社一团浓郁黑色的村树,加快步子,高声说道:“算啦,先别研究了,轻松一下,说些别的。哎——‘列宁在一九一八’演得怎么样?我还没看过呢。”他魁伟地轻晃着两扇膀子,与李世强紧挨并排走着。他们高低相当,身宽窄瘦却相差一半。肖斌比他们略低一点,却显得健壮有力。小毛头缩版了近一半,像个小孩似地直拉着李世强的手。
陶丽在前一排回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二胖,赞同道:“我也没看过。唉,这穷乡僻壤的,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半年看不到一次电影,咱都快成聋子瞎子,傻瓜蛋了。”
“我看过一次。”林莺攥着一把野花,一边整理弄顺,一边兴冲冲思索着说:“苏联十月革命后,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受到各方敌人的武装干涉,骚扰,破坏,暗杀活动十分厉害。俄国人生活十分贫困,列宁领导人民顽强奋斗,最终胜利,挽救了新政权。……在暗杀中列宁负伤……,因公务不在身边的警卫员瓦西里知道后非常难过……。瓦西里家里也缺吃少穿,妻子难过得向他诉苦,瓦西里虽然无奈,还是满怀信心地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我也看过一次。” 小毛头仰着脸,孩子味十足地看着林莺,自豪的接口道:“‘列宁同志已经不咳嗽了,他已经不发烧了!’对吧?我第一次在这部片子中看见了高尔基——一个哈萨克八字胡的瘦高个子,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说着,又侧脸上瞅着李世强,攥着他的手笑咪咪地说:“世强哥,高尔基小时候的经历,和你有点相似。他干过多种杂工,到处流浪,受欺辱,遭毒打。他和那些工人、流浪汉、水手都是好朋友。那些人的性格、习惯、生活,后来都成了他写小说的素材。”
肖斌见小毛头说,忍不住转脸瞅着大家问:“你们看过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三部曲吗?《童年》、《母亲》、《我的大学》写的都非常好。世强呀,小毛头说的没错,这回算是点到谱上了。你应该学学写诗,写小说,当个作家。作家需要的就是生活体验。你有那么多经历,又有思想,如果下点功夫,我看一定能成功。”
李世强见大家高抬自己,撇嘴苦笑,只当是开玩笑罢了,继而黑瘦的额头却又聚起皱纹。他抽回拉着小毛头的手,随之轻拍小毛头脊背,转脸对肖斌说:“你们别拿我逗了,兄弟!”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就我?斗大字认不了几个,还能指望当什么家?能看个报纸写个简单东西就不错了。作家?那是大学生,文化人干的事,咱给人家提鞋带还不一定行呢。再者,你说我要去当个什么作家干嘛?那对我有用吗?”他瞪着黑眼珠子,无不讥讽的微笑着质问大家。
肖斌不以为然地看着李世强,连连摆手,满怀诚恳地说:“这话大错特错!有用,非常有用!你知道吗?高尔基只上过两年小学,那全是靠自学。奥斯特洛夫斯基也没上过多少学,但他性格坚定,意志顽强,最后残疾了,双目都失明了。可他就是靠着顽强的毅力,硬是写出了著名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写出了《暴风雨中所诞生的》前半部。可惜的是,还没写完这部长篇小说,他就病逝了。他是一个非常能激动人心的人!小毛头那儿有这本书,你闲时去看看吧。保尔就是作者自己的影子。”


林莺连连点头,她把野花凑鼻子闻闻,欣悦地向李世强笑笑,说:“他们说的没错,《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靠的就是意志和信仰写成。那是一种崇高革命理想和浪漫情怀,我们都受它影响很深,有时候我还看得泪水满面,激动得不行。这些作家文化程度都不高,可书写的却非常优秀。就像这野花,虽然无人问津,经风吹雨打,它的生命力更强壮旺盛。你看,它开放的这样鲜艳,自然芬芳。只要你能把它写出来,写出特色,它就是艺术。写作不是上学多少,文化高低就能解决的事,一个教授也不一定就能写出好的东西。当然,这也得靠兴趣和天分,努力和坚毅的意志,还要有小说所具备的知识和审美能力,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林莺回头望着晚霞,几只小燕子上飞下蹿,来来去去闪现着黑色翅膀,特别生动有诗意。林莺不由想起高尔基的《海燕之歌》,她莞尔一笑,对李世强说:“你读过散文诗《海燕》吗?写得非常有气魄,非常美,作者就是高尔基。”
李世强摇摇头,惭愧地说:“没有。我只上了小学,中学的边都没沾过,咋能知道这个?”
林莺醒悟得红了脸,自责道:“看我,都给忘了,这是中学课文上的。现在,我给你朗诵一下好吗?”

李世强笑了,还没等说话,大家都停下,面对着夕阳站定,看着自由翻飞着的小燕子。小毛头带头“啊啊”了两声,有人制止了他。林莺敞开清亮的嗓音,充满激情的开始了朗诵。随之,众知青异口同声地跟着朗诵起来:“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里,乌云听出了欢乐。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大家心潮澎湃,充满着激情与理想。背诵完,林莺喘息着,努着嘴问李世强:“怎么样?好吗?”
李世强惭愧的点点头,连声叹道:“好,真好听!上学真好!我这辈子怕再也赶不上你们了。”
林莺刚张嘴,才要说话,小毛头猴急似的抢先道:“屁,屁!没志气才说这话……”
李世强把手一横,顽皮地笑了。“不是那回事么?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都这么大人了,学它干啥?”,他自嘲的冷笑道:“连个窝还没有的人,肚皮都喂不好,哪顾上去喂脑袋?那些想入非非的事,我才不干。”
林莺点头道:“目前来说,这倒也是。可你状况肯定会改变,还是应当积极向上。”
陶丽欢然拉着韩小红的手,甩着往前走,一边当玩笑,一边天真地说:“照这么说,当作家也不是很难的事呀?你们要是不当,那我来试试怎样?我从小就爱看小说,要是能当个作家,那可太棒了!我的作文,在班上还被老师当范文念过呢!”。她抡着轱辘般短粗的胳膊,像摆钟一样前后甩着,差点打在身后二胖的肚子上。
二胖“噗”地一声笑了,嘴咧得像一块撕开的斜纹布。“哎呀,这是谁呀?我咋都不认识了?”他侧脸低头看着陶丽,一拍脑门冲口说道:“哦,大作家原来在这里?唉,可惜牙太短了,还有点够不着边。不过,啃猪蹄倒绝对是把好手,比谁都快。”
青年们“哗”地一下都笑了。二胖得寸进尺的讽刺道:“嗨,凭咱那猪脑子,也想成个什么家?打死都不敢想呀!咱祖坟上可没长那种仙草,但我看你准行。八成你家有这风水,只是还未显像露彩吧?”
陶丽听罢,差点气哭了,瞪着眼奋力反击道:“我笨,我傻,我承认。可有人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充其量,也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凭啥就来嘲笑别人?”
二胖一晃脑袋,挺胸摇肚,故意气逗陶丽:“哎——现在就兴咱这号‘四肢发达’的人吗,没办法,不服气也不行!成分好,思想红吗。要恁高文化,也是臭老九一个,顶屁用?永不变修,才是红色接班人的标准条件。你没听大家都在唱:‘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工农兵是战斗的主力军,反党黑线要清算,牛鬼蛇神要肃清……’”
陶丽捂住脸,“哇”地一声哭了。她家庭出身不好,成分高。可平时同学们对她都蛮好,从来没谁欺负过她,歧视过她,二胖和她也只是爱开玩笑,抬抬杠罢了。现在见她真哭了,倒有点不知所措,舌头伸的像长虫吐火芯子似的,缩着头干笑。
林莺上前捣着二胖脑门,“你呀,就会欺负陶丽,不恼她不行呀?什么玩笑不能开,就没边没沿,单说这个?快给陶丽道歉!下不为例。”
二胖缩头臼脑,嘿嘿笑着,“我投降,投降了还不行吗?女王一声令,哪个敢不听?我道歉。”二胖对着陶丽深深鞠了一躬,学着《智取威虎山》上滦平的强调说:“长官,我是愿意坦白的,有什么交代什么。”,然后左右开弓,用手掌轻轻扇着自己的脸说:“我该死,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该死!”。大家你笑我骂地指着二胖数落,陶丽揉着湿湿的脸撇他一眼,不予搭理。
二胖又故意哭丧着脸,拖着细长声调,抱拳弓腰:“哎呀——我的傻大姐啊,这叫我怎的是好?哥哥这厢有礼!快别哭了,我给你磕头作个揖吧。”陶丽看着二胖那怪声怪调,学着古戏拉腔的滑稽样,忍不住破涕而笑,才算了结。

快到公社时,已是黄昏,天边只挂着最后一抹夕阳,整个天空正拉开夜幕,青年们快速往公社奔去。林莺还一心想着宣传队的事,边走边讨论指派了小毛头、肖斌负责主笔编写。小毛头一口答应,却又生拉硬拽,非扯上李世强不可。李世强磨不过,苦笑着应酬他答应了。小毛头喜悦地拉着李世强的手,蹦蹦跳跳奔了起来。
到场时,正面银幕前已黑压压挤满了人,没有插脚之处。站在后面,大家又嫌远人声杂乱听不清,便绕到银幕背面去看。这样,虽说人和动作全是反的,可图像清晰,声音听得也清楚。背面也是大半场人,迟来的都在这里。外村一些认识的知青同学也在这里,大家见面,彼此兴奋热情地拉着手寒暄起来。
林莺心中有事,顾不得多说,忽然拽起李世强小毛头往外就走。
二胖正和老同学说着话,发现他们走出,忙撵上来问:“到哪儿去,咋也不打个招呼?”
林莺急匆匆地说:“马上就回来。我突然想起,让世强去见见公社革委会王主任,把世强的情况说说,求他帮帮忙。只要公社这边能答应,问题就有希望。顺便再找点文艺宣传材料,让小毛头他们参考,尽快定下节目。好,我不多说,走了。”,说罢,便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二胖看着李世强林莺相跟着走去的背影,心底涌出一股醋意。眼巴巴望着他们,他真想也跟了去,又怕林莺不高兴。她现在对李世强越来越亲昵,自己倒成了外人。如果李世强的户口再搞来,大家长期处一起,还有自己的“稀饭馍馍”吗?小毛头让他主动一些,可怎么主动呢?事事都让李世强占先,林莺的心里,现在怕只有李世强。唉,也怪自己脑子太笨,就没有一点出奇制胜的招数。不管怎样,定要找个机会,要向林莺表白自己一片真心。面对这种真情,她能一点不受感动?从小学到现在,他与她关系一直很好,不是没有希望。对,一定要找她谈,心跳也“砰砰”加快了许多。
林莺一行人刚走入公社大门里,迎面正碰见一群干部往外出。她常在公社开会,没有人不认识她。
“呀——这不是林莺吗?这个时间来找人么?都去看电影了。”王高升王主任在人群中一眼便瞧见她,忙笑容可掬的走出。虽已天黑,他的眼力倒很准。别的干部也打着招呼。
李世强睁大眼睛费劲看去,也没看清对方模样,只知道这是个中等个头中年人,圆圆的肉头,眉毛鼻子挤成一疙瘩,分不出点横撇捺。这人声音响亮,响亮中却有一种尖尖的太监味道,李世强不喜欢这种腔调。
林莺听出了声音,连忙欢快地接腔道:“来找你啊,王主任!”林莺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真不是时候,你们这就去看电影吗?”。
“啊,没啥没啥,迟看一会也不要紧。赵副书记,你们先去,我看娃娃家有啥事,一会就来。”王高升敞亮开嗓子,极有兴致地看着林莺,拧过头,喊了一声。
“这……太打扰你了,王主任。”林莺抱歉,声音颤抖着,一时不知说什么感激话才好。
“嗨,客气啥呢?自己人么。我平时要请你来,还不一定能请得到。”王高升亲热地说,“你们这些洋学生啊,给咱这穷乡旮旯添了不少灵气嘛!看见你们,我就一下子年轻了一半。觉着自己也成了个精棒棒的小伙子咧。”
说到这里,又轻叹道:“想是在想,到底不成了哦,快老了!今年都四十有六,再过几年就五十岁,咋也蹦跶不了几天喽。”随之声调一转,高昂地说:“还是年轻人好,朝气蓬勃!你瞅瞅,女娃娃水气灵灵,看了叫个人爱;男娃娃生龙活虎,见了让人喜。咱农村这广阔天地,任你们飞,尽你们闯,我老王从心里头往外笑。有啥事尽管说,只要咱能办到,就是把星星揪下来,我都愿意。哈哈,我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一句话,欢乐快活!”王高升迈着八字步,兴高采烈地拍着胸脯,带年轻人走进他的办公室。
听罢这番话,林莺打消了一切顾虑,满心喜悦,放开清脆的声音说:“王主任,你真是个大好人,热心肠人啊!本来还不好意思麻烦你,现在知道那是多虑了,我倒有点惭愧。今后还请你多指点,多帮助我们才好。”
王高升欢喜地摇着又圆又肉的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却暗暗一撇。“看,又客气了不是?都站着弄啥?快坐下喝茶。”他倒了几杯水,林莺忙接过去递给小毛头、李世强。
王高升压低声说:“这可是龙井茶,别人送的,品尝一下看咋样?哎——到底啥事?说吧。”一双笑吟吟的眼,歪头沉沉望着林莺,转瞬又飘向李世强小毛头。他忽然一招手,很抱歉地说:“看我这人,只顾说话,这两个是……?”
林莺忙答道:“这是肖六合,别名小毛头,俺一个队上的知青同学。这是李世强,也是同学,现在在家还没分配。”
林莺交叉着手,翻转地看来看去,又抬起头,非常有信心地对王高升说:“我有两件事要麻烦你。第一,俺村宣传队近期想搞些文艺节目,活跃一下乡里文化生活。我们自编自演,就缺参考材料,想请你帮忙找点。”
王高升眨了眨眼,觉着林莺问他的话不该是这个,左右眼瞟向他们,放怀笑了:“哈哈,我当啥事?这是好事,我支持。改天让教育科长吴鸣找点材料,送去就是。那这第二件呢?”王高升摇头晃脑,一副无所不能,满不在话下的表情笑着。
林莺矜持片刻,散开手笑道:“第二件吗,可要难为你了。”
王高升一怔,不以为然地笑道:“什么事能难住咱?我倒要听听是啥事!”
林莺低头又交叉起双手,翻转地瞅来瞧去。忽而猛抬起头严肃起来,非常郑重地说:“是这样,王主任,你一定要帮忙。我这位同学,目前还没有工作,想插队到我们大队来,可是现在没有新学生下乡插队。看咱公社能不能给破个例,照顾一下,办个补插手续?求你费心。你看这个问题……?”
王高升停止了晃动,用肥短的手指头挠了挠头,然后放下来,敲着桌子,显出沉思的样子,慢腾腾迟疑地说:“按说,也不算啥大事,不过手续可能麻烦一些。公社这一关你甭管,我说行,还有哪个人敢说‘不’字的?县上那一关吗,就不保证了。”
林莺一听有门,双眼喜悦地闪着光芒,不由自主抓住王高升双手,“王主任,拜托你,你一定要帮这个忙。县上的领导干部,只有你认识,我们学生娃那能说得上话?我想你一定能办成!”林莺灿烂地微笑着,恳求中包含着信任与姑娘特有的娇腆。
王高升看得入了迷,趁势紧抓着姑娘的手。继之,抽出一只手放在上面轻轻抚摸,又轻轻拍拍,色迷迷点点头,得意地笑道:“你高抬我咧。看在你林莺面子上,这个忙我能不帮么?再难,我也得尽心呀。好咧,现在咱都去看电影。啥事甭管,都包在我身上!不过,万一不成,你也甭怪我,我尽最大努力去办就是。”
“当然 ,这就感激不尽了。王主任,你人真好!”林莺满面春风,声音温柔亲切,一边应酬,一边给李世强递了个眼色。
李世强立马明白,一脸羞愧,极不习惯地张口说:“那谢谢你了,王主任。我……我们给你添忙了,今后少不了劳烦你呢。”
王高升眨巴着眼仔细打量李世强一番,似乎感觉点什么。一抬手臂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抓住李世强的手。“不要客套吗。小伙子一脸英气,前途无量!你是林莺的恋爱对象吧?不然,小莺子咋这样在乎你,操你的心喔?对么?”
林莺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羞得飞红。
李世强慌乱地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们是同学,朋友,我们年龄都还小……。”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看似热情,猛然提出这个问题的公社领导。
王高升眼光一闪,诡秘的笑了。“噢?哈哈,就是真的,也没啥不可以吗!年轻人在一起搞对象,这很正常嘛。”说着,眼光却又瞟向林莺,顺便用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好了,电影可能已经开始,咱们赶紧去看吧。”李世强和林莺像一对小孩,被王高升一手牵一个走出屋外,向露天影剧场走去。
小毛头倒像被人遗忘似地,像只小猫小狗蹑手蹑脚跟在后面,只顾偷偷捂着嘴吃吃地笑。
林莺和李世强想告辞走开,摆脱这种难受别扭的境遇,可王高升说什么也不放他们走。说在银幕背面怎么能看好电影,一定要他们三个跟到放映机旁,坐在专为公社干部们留好的空位椅子上。林莺不好一再驳王主任的面子,只好默默随着进去。李世强和小毛头坐在前排,王高升让林莺和他并排坐在后面。他与林莺挨得很近,轻声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时不时想去摸摸林莺的手,都被林莺巧妙地躲开。林莺或用手去指说银幕上的事,或扬手去挠头。

李世强和小猫头侧目看得真真切切,李世强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这个领导怎么这么没规矩?恁大年龄,该自重才对?林莺也是,怎么找他帮忙。依我,宁肯不来,也不愿与这种人打交道。”李世强斜视着王高升,内心不由产生出一股寒气,他有点颤栗,抖了抖身体,从上到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不是味。求这样人帮忙,能叫人信任吗?李世强有些愠怒,真想挥舞起拳头,真想骂人,但他不能够那样。他想马上站起来走出场子,不再看了,却被小毛头紧紧抓着的手按着。显然,小毛头看出了他的心思。李世强意识到,自己不能莽撞,意气用事,得按压住这种情绪才对。否则,林莺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而自己唯一的机会也将失去。他重新抬头去看银幕,不再看那个人,直到电影结束,他忙拉着林莺、小毛头离开那里,去找二胖他们。临别,王高升还依依不舍地让他们闲空来公社里玩。
二胖从电影开始到完毕,等得心焦意乱。不时出去进来,进来出去,像只无头苍蝇乱撞。外村的同学直笑他得了尿急症,忙活个没完没了。二胖心里烦躁,却又不能说出。他先去公社里找,人已走了,又在电影场子里转了八个圈,也没看见他们的影子。两眼紧瞅着场上遇着的每一个人,直盯地他双眼酸疼,直流泪水。心里就打起鼓来,“一定是林莺和李世强提前就商量好了,故意走开,到僻静处去谈情说爱?或者两人钻到另一处去看电影?”。想到这儿,二胖妒火中烧,瞪着血红的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恨不能立刻揪出来,看他们怎么交代?“嗳——不对呀?”他拍拍脑门,“不是还有个小毛头跟着吗?他跑哪里去了?该不是被甩掉?就是被甩了,他也早该回到这里来?不不,他们三个肯定还在一处。那又何必,又有什么意思?”二胖思来想去,瞅这望那,吹胡子瞪眼的,屁用不顶,咋也理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散场,李世强他们赶过来,二胖的那股邪火立马冲上脑门。刚要爆发,小毛头眼尖,赶前一步将他拉向旁边,大略解释一番,二胖这才明白,他怏怏地把头低下,恼火劲才慢慢退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