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唐夫子江,高校教师,博士,旅居桂林;尊国学,爱哲学,好文学,重实学,仍疏学。(↑)
蜂蛹的深味
南坡居士(旅居桂林)
蜂蛹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道山珍美食。个别人吃蜂蛹会过敏,有些人则是看到虫蛹的形状就有了畏惧没了胃口,自然就难下筷子。但更多的人应该象我一样喜欢吃。
前些年我们在河池有个为期三年的培训项目,作为培训事务具体执行者之一,我几乎参与每一次的培训活动。每次到河池开展活动,我们团队一般是租坐一辆七座商务车,或者自驾一辆台小汽车,半路上自然要吃饭,其中一家常年有蜂蛹的饭店几乎成了我们的“定点”就餐档。

蜂蛹蛋白质丰富,爆炒之后酥香无比,略略有些山野气息。黄蜂筑巢似乎没有什么规律,随机性很大。深山老林有,人类经常活动的八角林中会有,偶尔村边的树上,乃至屋檐下也会有——
黄蜂跟人类的关系,远不像蜜蜂那么紧密而“甜蜜”,蜜蜂可以人工驯养,黄蜂都是野生的,所以也叫野蜂、山蜂。 我喜欢吃蜂蛹不仅仅是出于嘴馋,还有很深的情结。 怕。对于黄蜂我们有出自本能的恐惧。黄蜂的巢筑在树桠或者石岩下,还有一类黄蜂把巢建在地下巢穴里,俗称土蜂。蜂巢基本是圆球形的,土黄与灰褐色的杂糅,如抹上去的一片片晒干皲裂的泥浆,咋看有如老虎的斑纹,让人望而生畏。蜂巢多是侧向下开口子,不易被发现,又不会被雨直接浇进去,实在是非常高明。

不管是在蜂巢上,还是在远离蜂巢的任何地方看到黄蜂,都让我感到畏惧;尤其是被蛰过之后,这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又添加噩梦般的记忆,简直是挥之不去。
恨!大概是六七岁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经常跟随妈妈到我们家的菜园给菜浇水。两块菜地两块梯田,四五米长,近两米宽,上面那块菜地靠山一角,竹篱笆距离地面大概一尺左右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黄蜂巢,我很好奇观看,我妈只是叫我不要去拨弄蜂巢,不要靠近,此外并不做任何预防措施。我则天天跟妈妈去淋菜,到了菜地就兴趣勃勃地盯着蜂巢看,蜂巢口子有两只黄蜂在守卫,我记得它们脚不时抬动,有时原地转动身体。我蹲下来看,看得更加清楚,突然,那两只黄蜂同时飞向我,我好像听到“嗡”的一声,直接飞到
我的眉宇处,我似乎还听到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感觉出它们翅膀扇动的风,我的眉宇觉得一丝风凉之后,眉心如火烫一般剧痛!由于疼痛加害怕。
我“哇!”地大哭起来!妈妈听到我的哭声,应该是第一时间判断出事情原委,所以并没有特别惊慌,只是说:“被黄蜂蜇了吧?叫你不要靠那么近,快走开!”听到妈妈的话,惊呆在原地的我才拔腿跑向妈妈。阿妈放下手中那一米多长柄的浇水勺,蹲下来看我的伤口,用她的手指蘸唾液涂在我的伤口上,一边骂那黄蜂一边安慰我:“蜇了两个口,真是毒!一下子阿妈烧它的蛹给你吃就好了。”
随即,阿妈就在菜园边抓过一大把干枯的小树枝和芒箕,另外折了一根带很多叶子树枝作为防卫武器,在菜园不远一个冒烟的草皮泥堆。这是农家普遍制作草皮灰做农家肥的方法:用铁铲或锄头挖出一块块成人两个手掌大的草皮,就地晒干之后在田边地头堆起来,用柴火引燃慢慢烧,常常几天几夜乃至十天半月连续不间断地以暗火燃烧,烧过的熟土就作为庄稼肥料。
妈妈点燃火把,让我躲到菜园外。我心有余悸地远远看妈妈用火把烧那蜂巢。我的伤口火辣辣的疼,额头眼眶都肿起来,眼睛变小了。妈妈把一个蜂蛹捏成浆涂在我的伤口上。回到家用那估计就二十来只蜂蛹煮了一碗粥给我吃。第二天我的眼睛几乎肿成一条缝,整个头都是沉沉的,随后就慢慢消退了。现在我的眉宇间还留下一个小的凹陷,那就是当年黄蜂蜇出的伤口。从那时始,我恨透了黄蜂,恨不得把它们都烧光吃尽。

怜!自从被狠狠蛰了两口,我对黄蜂更是“怕而远之”,但对蜂蛹则酷爱有加。无论是爆炒还是熬粥,我都非常喜欢吃。吃着不仅解馋,还解恨!一次跟爸爸去烧土蜂(在地下筑巢的黄蜂),却让我对黄蜂增加一种复杂的感情。阿爸放牛之时在一个叫分水颈的山梁发现一窝“瓮蜂”(土蜂的巢穴如圆形的瓮,我们客家话就称其“瓮蜂”)。他经过抵近观察,确认了蜂巢的主洞口以及相隔两米多远的另一个透气和备用的副洞口,根据进出蜂群数量可以推知蜂巢很大,于是带上我一起去“烧黄蜂”。这大概是我在菜地被黄蜂蜇后的三四年时间,我十岁左右。说实在,对去烧黄蜂我是充满恐惧的,但作为家中的长子,只能是我去帮爸爸打下手。
吃过晚饭大概傍晚五六点钟出发,走了近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我们在蜂巢穴二三十米地方停下,阿爸在一根四五米长的竹竿一头捆绑上柴草,还捡了一堆干柴草备用。我们潜伏到蜂巢口十来米远地方,靠着树丛的掩护,阿爸小心翼翼把捆在竹竿火把一点一点伸到蜂巢穴口前,让我扶着竹竿在原地守候,他则摸到蜂巢上方那个透气及备用出口附近。天黑下来了,蜂群已经全部归巢。
开始行动!我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上了!阿爸首先用手中的小火把烧掉副洞口放哨的黄蜂,随即迅速用土坯封住那洞口,避免黄蜂从那个口飞出攻击我们。紧接着,阿爸爬到蜂巢主洞口,用手中的火把将洞口前树上一米多高树叶上两只“外围哨”的黄蜂烧掉,又烧掉趴
在洞口的两只哨蜂,随即用小火把点燃竹竿上的大火把,堵在蜂巢穴洞口,随即趴在地上使劲用嘴吹旺火把,同时把火烟吹进蜂巢穴里,很快,蜂群被惊动了!
火光中看到巢里的黄蜂前赴后继蜂拥而出,一团一团掉到火堆里!阿爸让我扶着竹竿火把对准洞口,他爬到蜂巢前用锄头挖扩大洞口,更多的黄蜂飞出来,“抱柴过来!”阿爸命令道,我赶紧
放下竹竿把柴草抱过去投进火把上,我更清楚看到黄蜂从里面飞出来被烧掉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同时飘出烧焦味和烤香味。我突然觉得那些黄蜂很勇敢又很可怜,它们无论如何也飞不过洞口熊熊烈火。终于,再也没有黄蜂飞出来了。
阿爸用锄头把整个地洞穴挖开,取出那有脸盆大小的蜂巢,我们收获非常丰厚。火堆边缘灰烬中有好些黄蜂还在蠕动,它们还没有死,但翅膀被烧掉了,阿爸告诫我不要碰,它们还会蜇人。我用小木棍拨弄它们,心里没有什么“复仇”的快意,倒是油然而生一种同
情感,觉得它们很可怜,无论多么勇猛和毒辣,也无法抵挡我们点燃的“战火”;它们的巢被我们毁了,所有的蛹和幼虫成为我们的美食……

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不靠近黄蜂,黄蜂是不会主动专门找人蜇的,黄蜂是在领地被侵入感觉到受威胁才蜇人,实际上是一种自卫行为;但即便黄蜂不招惹我们,为了防范被蛰,更多时候仅仅为了取它们的蛹,满足口腹之欲,我们就让一窝窝黄蜂遭灭顶之灾。
我们人类才是真正的“侵略者”。人类自称为“万物之灵”,在控制大自然方
面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可以跟人类相比。别说是带刺的小小黄蜂,就是有尖牙利爪的豺狼虎豹凶禽猛兽也绝非手握武器的人类的对手,从这个角度说人类是“万物之灵”未尝不可。只是人类堪称为为“灵”,不在其杀伐之功乃至作恶之力,而在于其仁义之心积善之举也!
这是蜂蛹给我的深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