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二十四)
文/乐天(北京)
贪腐和“黄赌毒”流行,堪称世界性难题。站在哲学的角度看,一场群众性运动,使廉洁自律蔚然成风,“黄赌毒”基本绝迹。这揭示了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可见,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绝对的“好”,也不可能是绝对的“坏”。
俺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高中。
高中第二学年,一场声势浩大历时十年的群众运动开始了。
各地各校各行各业,开始了“大串联”。同学们每天忙着“革命”、“造反”、“破四旧”、“立四新”、砸烂公检法。俺暗暗叫苦。
公检法被砸了。高考也停了。俺绝望地望着天空,俺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俺的人生之路在哪里?
接下来就是“停课闹革命”。当然,也可以“上山下乡”。“上山下乡”始于1956年10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文件中,第一次提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概念,标志着知识青年到边疆垦荒和到农村插队热潮的开始。
根据毛主席:“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政府组织大量城市“知识青年”,去农村定居和劳动。
“上山下乡”有两种模式,一是去农场,一是去插队。农场包括建设兵团和干校。插队就简单多了,不需要政审和体检,也没有严格的名额限制。就是去生产队劳动,属于集体所有制,也和农民一样挣工分、分红分口粮。虽然插队并非起始于“文化大革命”,但1967年以后,插队就成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主要模式。
俺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是由本县农村考试而来,户口都在农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知识青年。所以除极个别人外,绝大多数学生就由插队,演变成了“回乡”或者“回村”劳动。这种被演绎了的插队现象,似乎并没有引起学者们的注意与研究。
俺极不情愿地回到了村里。
原来村里闹派性的时候,俺就懒得参加。俺觉得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折腾这些陈年谷子万年糠的旧账,有什么意思呢?
这次见俺从学校回来,两派都派人做俺的工作,邀请俺加入他们的造反组织。
俺们村成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造反派组织。最可笑的是,有的家庭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哪派都不愿要,就自己一家人扯了个旗子,起了个名字,也拉起了“队伍”。但大的造反派组织,就是由宗族斗争演变而来的两派。
其中一派的游说者对俺说,如果俺加入他们的革命组织,就让俺出任宣传部长。另一派听说后,则慷慨地允诺俺,加入他们的革命组织后担任副司令。听着这些胡言乱语,俺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两派通过分析,都认为俺不可能参加他们的组织,也就不在“骚扰”俺。俺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两派都把俺列入了斗争对象,俺的主要“罪名”就是“臭老九”,主要“罪行”就是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那时候,讲究出身和阶级成份。村里自古就比较贫穷,哪有什么地主富农?但为了“凑热闹”、“赶时髦”,硬生生地把几户生活稍微宽裕一点儿的,定成了富农、中农成份。而真正比较富裕的俺爹,由于革命积极,却定成了贫农。
眼看着俺成了“臭老九”,俺爹也不管俺了,直接把俺的破衣烂衫及破被褥扔到了大街上。并当着造反派头头的面,宣布和俺断绝关系。俺想,政治原来还有这功能呢?
俺转念一琢磨,断就断了吧,反正也真是没有什么关系。俺头脑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思考:幸亏这个人早期没有混入革命队伍,否则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投机分子。
俺陪着几个老人挨批斗。据说这些人中,有一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座山雕,真名叫张皓忠,小名叫老篇。他比俺爹年龄大,俺称他篇大伯。解放战争时期,篇大伯还真在东北牡丹江一带做过生意。他也因此成了座山雕。
大伯身材魁梧,但总“喜欢”弯着腰,时间一长大伯真的变成了驼背,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一次批斗会上,泼皮老崔,拿沾着水的皮鞭抽俺们这些“坏分子”。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嘟囔着,“叫你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俺发现,皮鞭落在大伯身上时,他连眉都不皱。当泼皮抽俺时,老人家一侧身替俺挡住了。老人弱弱地说:“他还是个孩子呀!”
俺暗暗思量,如此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是匪首座山雕呢?
俺同时也为老人担心,您这不是惹火烧身吗?您护得了俺一时一事,您护得了俺一生一世吗?您能阻止得了一个国家的政治运动吗?
俺想,人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低头,不是懦弱,不是自卑,而是一种超凡的能力。
低头,是一个人清醒中的嬗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