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舅
游雪莲(四川)

我的三舅生在一九三六年。一生勤劳能干的三舅,走完了人生的第八十七个春秋。
获悉三舅去世,我们一早就从城里出发,正午时赶到了表哥家,三舅已入殓。表哥说三舅是在梦中驾鹤归西的,走得平静安详。
上香,缕缕青烟,牵扯我的思绪回到了以前。
小时候,我胃口很差。在最缺食少吃的年代,每次去三舅家,都能得到多方面的恩惠。三舅把犁田收获的泥鳅黄鳝,装进瓦罐放进灶膛煨给我吃,利用灶膛余火给我烤红苕、玉米棒子,捕捉门前小溪鱼虾,攀摘高树的桂圆、大麦柑……
外婆在母亲年幼时就过世了。长哥当父,长嫂当母,母亲是跟着三舅长大成人的。
从我记事起,就常听母亲讲三舅的过往。
三舅年轻时,身材高大,疏眉朗目;性格活跃,笑容常开。亲友聚会时,老远就能听到他洪亮的嗓音。
三舅曾当过会计,负责两个村的账目。任何情况下,廉洁的三舅从未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和家人谋取半点私利。在生活艰难的时代,家里七口人的红苕希饭里就只二两米,能吃上一些杂粮就算不错了。
我敬爱的三舅为了能让患病的外公多吃一点点精米稀饭而绞尽脑汁,在煮满红苕的铁锅里,再将一个二碗放在红苕中间,锅里沸腾时,为数极少的米粒儿就像一个个花仙子翩翩起舞,乖乖跳进红苕中间的碗中。
三舅常常用简单朴实的话语教育表哥和我们:一个人要勤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许不劳而获,会坐吃山空。
三舅榜样作用,让母亲早早就懂得了百善孝为先。
母亲每次上街卖完菜,总会买几颗硬糖或者米糕给体弱多病的外公补充营养。有一次外公生日,母亲将家里收藏了多年的两个铜钱,拿去富顺银行换成现钱买了一个最好的酥饼孝敬外公。
母亲出嫁那年,家里的龙眼丰收了一百五十千克。三舅带着母亲半夜从王井老家出发,连夜用架架车把龙眼运到自贡沙湾卖,给母亲置办了全套嫁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口箱子。母亲每每回想起当年的情景,眼里总是噙满泪水。
适龄时,三舅娶了丝绸厂厂花做我舅妈,育有两儿和一对双胞胎女儿。
壮年三舅不幸患上严重胃溃疡。术后只剩小部分胃,每天要吃十次。三舅凭着顽强意志,又活了四十年。
年轻时三舅爱抽叶子烟,生病后母亲接三舅来家休养,三舅常咳嗽。每天早晨,母亲听见咳嗽声,就在厨房忙开了,泡好茶,煮稀饭时煮两个鸡蛋——三舅一个,父亲一个。
母亲出工,三舅就为我们家编撮箕、背篼,扎高粱扫把;晚上,母亲想办法为三舅准备一点下酒菜,父亲不喝酒,就陪三舅聊天。三舅喝高兴了总爱讲“三皇五帝”。
有一年夏天,三舅帮我家收完稻谷,回家时带小弟去玩。没料到当晚就遇上釜溪河百年不遇涨大水,住在河边的三舅,家门前的石梯只差三梯洪水就漫进屋了。父亲一夜没合眼,天亮就坐车去接弟弟。下车就傻了,眼前茫茫一片浑浊河水。父亲隔岸高声呼叫,三舅急中生智将瓷盆放在轮胎上用绳子拴牢,把小弟放进盆里转移到安全地带。但我们都担忧三舅一家的安危。谢天谢地,从广播里得知,当晚洪水就退了。
农闲时,母亲就将外公接到家里赡养。农忙了,三舅一定会用书信提醒母亲送外公回家。
大表哥初中毕业,三舅就找了一位最严厉的匠人教他泥工手艺。三舅最爱讲“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小表哥中考名落孙山,三舅也物色好师傅叫他拜师学艺。
我到了成家年龄,三舅一来我家就催婚;我怀孕后,三舅专程送来舅妈为我做的醪糟。
四个儿女成家后,三舅仍坚持在王井街上卖菜,卖完后,三舅喜欢坐在茶馆里和志趣相投的朋友一杯清茶,叙旧话新,谈天说地,其乐无穷,过上了令人羡慕的日子。
舅妈离世后,三舅的话少了。每天清晨出门喝完早茶回家,坐在躺椅上看电视,通过小小的屏幕了解外面的世界,独自一人孤寂地度过每一天。
以后日子,三舅看似有诸多改变,但做人原则始终没变。不再苛求对子女,待之以包容;用新的生活方式表达三舅的人生态度;三舅伞寿庆典时,言辞不多,但自信目光,慈祥面容,坚实步伐,表达了三舅对儿女的期待,对亲友的感激,对人生的理解。
三舅有文化,有能力,且务实;缺点就是固执,爱钻牛角尖,缺乏包容心,不谙世事,不够圆滑。若不是性格使然,三舅会有更好的发展。
八十生日后,每年春节见到三舅,亲朋好友围坐一起谈笑风生,拉家常,吃年货,四下弥漫着浓浓年味,而三舅却坐得远远的,沉默寡言。
今年四月十四日,得知三舅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我们这才理解三舅近年的一些幼稚举动。
五月二十日三舅不幸离世。病中三舅默默承受病痛折磨,生怕给子女们添麻烦。
今年忙忙碌碌之余,只见三舅两次,三月十四日表妹女儿婚礼上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舅,没想到六十六天后再见三舅,却是在黑色边框的相框里。我一生敬重的三舅,还是那样慈祥微笑地看到我。
作者简介:

游雪莲,四川自贡人,自贡市作家协会会员,荣县作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四川农村日报》《自贡日报》《四川关爱明天》《分忧》《蜀南文学》《盐都艺术》《自贡作家》《自贡三农》《自贡社会扶贫》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