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董元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
2020-2021年出版儿童小说两部：《星路上的公主》、《追蜜蜂的小哥哥》。
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
现居中国四川。
《迷踪鹿回头》（完结篇）
作者｜董元静（四川）
第三十一章
重价红宝石
夕阳西斜，潮起潮落，一群群银灰和纯白色相间的海鸥在涌动的浪花上翱翔，盘旋。看上去，像一支狂想曲放飞的一颗颗闪亮的音符。
“鬼见愁”上，海风比先前吹得更劲，一团团云朵镶上了金边，高低错落，低的好似就从香眉的头顶上飘过。香眉努力站稳了，她回过头来，面向起伏的大海，感觉自己刚才已经死了一次。是的，坠下悬崖就已进入了死谷。虽然，自己被恩人救起来了，脱离了死谷，但恩人却被海浪吞没。她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
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香眉只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一种被撕扯的碎裂的伤痛令她支撑不住，再过一会儿就要犯病了吧？她需要释放里面的冲动和窒息感。怎么办？她必须抓住点什么才行。
香眉抬起头，重新凝望着西天的夕阳，她深深相信，这闪闪金辉就是永恒之灵的荣光。那海天交接处变得金灿灿，红彤彤，如同在炽热地燃烧，如同一座神圣的宫殿。可是，怎么解开遗传基因的死结还是不知道。
蓦然，香眉伸出手臂，向着大海，向着夕阳，向着那海天交接处：
“救救我！亲爱的主人，求你大施怜悯，以你天上来的大能力，以你创造的大能力，帮助我，医治我，改写我的遗传基因，改写我的DNA密码，使我成为健康正常。求你释放我这死囚牢里的孩子，斩断我家族绝症遗传基因的魔咒锁链！
“亲爱主人！求你开启海天交接处的黄金分割线，开启我进入另一高维时空的切口！”
香眉一次次恳切祈祷着。
蔚蓝的深处，夕阳背后的海天交接处，忽然出现了一点雪白！那雪白扇动着双翅闪电般飞来，大了，更大了，分分钟就飞近“鬼见愁”上的香眉，停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香眉惊喜地看着飞来的精灵，它毛色纯白，如玉晶莹，翅膀的下半部分和尾翼是黑色，体态轻盈可人，上下摆动着尾翼。她瞬间明白了，“你是灵灵！童话《公主》里的天使鸟儿？”琳琳告诉过她。
“正对！”它叫声婉啭。
“快帮帮我，灵灵！我在呼唤亲爱主人……来救我！”她双手托着灵灵。
“你说说，这位主人，这位父，他爱你吗？”
“当然，他爱我，我知道他创造了我……”
“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太少太少了。但你应该知道，他已经为你舍命流血，坠下了深渊，你没有看见他的伤口吗？”
“伤口？！你是说，救了我的恩人就是他！可，为我死去的不是猎人吗？其实，就是他？他就是亲爱父，我的主人？”香眉糊涂了，也惊惧了。
“猎人是他化身的民族魂呀！”灵灵这声啼唤，在香眉心里犹如炸响了焦雷。
“这么说，为救我，亲爱的主人已经死难了？！”香眉抽泣着，绝望的她恍如也坠入了冰冷的海潮。
香眉的眼前，出现了枫叶飘落、红雨纷纷的崇山峻岭，没错，满天奇妙的恩光，是从那一个钉穿的星星里流淌下来的，遍山血红的丹霞，是从那一个伤痛的创口里开放出来的。香眉的眼前，又出现了阵阵悲啼、口吐鲜血的杜鹃鸟,出现了漫山遍野血染的杜鹃花。没错，笛声处缓缓擎起一朵含苞的花杯，花杯里鲜艳欲滴的葡萄汁，正是涌流不息的阳光血液！
香眉凝望着倒映在海水里的金红。她的眼前，闪过了吉他手和队长的手臂，闪过了琳琳脸上的鲜红血口，闪过了倒在血泊里的纬弟，最后，闪过了荆棘丛中手脚都血渍斑斑的猎人……
香眉不禁想，自己也能有份于这血液这疼痛该多好啊！不料，立时天旋地转，仿佛，一枚尖利的东西扎入了她的腹中，被劈开被撕裂的剧痛令她晕眩，她立刻联想到了钉子！她双手捂住腹部，瘫倒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但同时，她听见了天上来的声音：“因他受的创伤我们得平安。”这是灵灵！
“你不要太难过，你的恩人，他，已经复活了！并且，手里拿着医治的红宝石！”灵灵安慰香眉，闪亮的翅翼上下扇动着。
“复活了！”喜从天降，香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哪里？”
“他马上就会来了，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旁观。”灵灵飞升起来，在香眉的头顶，一圈，又一圈。
顿时，香眉的剧痛缓解了，消失了，拉着灵灵的翅膀，她站立起来。
于是，香眉看见环宇中那个最深的伤口了，它洞穿大海，洞穿星河，洞穿宇宙，大如眼前燃烧的夕阳。阳光的微笑里，淙淙流淌出最美的深情。这鲜红的阳光鲜红的血液流淌了几千年啊，依然那么温暖，那么晶莹，那么新鲜欲滴，仿佛绽放着红宝石的光芒，仿佛具有永恒的功效，仿佛就在今天为她而流出。
“明白了，他为我从死里复活，只有他伤痛的手，才能改写遗传基因，改写DNA密码！”香眉脑洞大开，百感交集，捂着脸转过身去，“可我，实在太污秽了，真的不配呀！”
“不要怕，只要信！只要你回转头！”灵灵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香眉回转头，这才注意到，灵灵已经扑哧哧飞高，渐渐成一点雪白，快速消失在橙红的云朵里。
当香眉收回目光，啊，她看见了什么？
眼前，像闪光的音符，一群海鸥从海波里飞起，升高，径直到香眉面前，往返穿飞，此起彼伏，云朵般簇拥着一位王者！他是谁呢？一时间，英俊伟岸的猎人缓缓走过，朝阳般高贵的脸庞缓缓而过，深邃忧伤又怜爱的眼神一闪而过……
一只长大的手臂，无比温暖的手臂伸过来，红宝石在他手上恩光闪闪，射出医治和重生的光芒！
仿佛是在洗涤着什么，在调整着什么，仿佛在改写着什么，在重建着什么。香眉的体内，心内，血液内，被涓涓注入着什么……
终于，似有生气轻轻一吹，香眉的后颈部一松，老旧的祖母绿项链掉了下来，家族绝症的遗传基因的魔咒掉了下来，捆锁千年的挣不断的罪的链子掉了下来。掉入了无底深渊。她自己里面那些作妖的魔也溜出去了。
“父啊，你的痛医治了我的痛！”得到释放的香眉忍了多年的酸楚泪水再次掉落下来。
夕阳和海鸥们已经不见了。香眉的眼前，可见的只有无比长大的手臂，那无比温暖的掌心，印着一朵花蕾的鲜红。
香眉惊喜万分，那朵鲜红时而变成红枫叶，时而变成红杜鹃，时而是红星辰，时而是红宝石。那光芒不似人间的情爱，而是超越世间一切的天父的慈爱！
近了，更近了，真是一颗最亮最鲜的红宝石，高贵奇异，绽放着怜爱和悲悯的光辉，永恒无限的光辉。
何等恩典！打破魔咒的不是钻石项链，而是恩人手里的红宝石，真正重价的红宝石啊。
第三十二章
鹿回头
晚霞燃尽。不知不觉，月亮攀上了东面山坳，越升越高，如水的银光流泻，照出香眉留恋的倩影。满天繁星也一点点闪现，映见跛脚的小鹿找到了香眉，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悲喜交集。魔咒已破除，小鹿瞬间合入了香眉，成为一身。
香眉不想走。秋风阵阵，她一会儿接起飘落的红叶，编织一个荣耀的冠冕，为亲爱主人；一会儿又拾起地上的花瓣，编织一串火红的项链，为她自己。
香眉不想走。这个夜好亮啊，银色月光穿过云絮，竟像穹顶激光灯的效果，万点星辉闪闪烁烁，又如闪光灯，蝴蝶灯，声控灯，一同构成了“鹿回头歌厅”的立体背景大屏幕。
“香眉，你唱吧！”背后有声音轻唤，是琳琳。
不知什么时候，香眉的背后，吉他手来了，乐队队长来了，琳琳来了，琳琳的妈妈来了，陆路来了，纬弟的爸爸也来了。大家都安静地望着她。
“纬弟……”香眉低声泣道，她想起之前小鹿给她的信号。
“是的，还有米粒3，他们都牺牲了。”琳琳眼圈也红了，随即又抬头说，“香眉，你唱吧！为你已经找到了‘他’……”
“好，我知道了，我唱。”香眉擦去面颊的泪，转身面向大海。
天地海为大厅，合着海浪的节拍，香眉轻轻晃动着身体，开始了她没有立麦、也没有伴奏的一次即兴的音乐剧清唱。
“鹿也回头，人也回头。
“很久很久以前，海南岛上的黎族青年阿黑上山打猎，用箭射死了一只斑豹，却看见一只美丽的梅花鹿从斑豹口中掉下，头也不回，拼命地逃跑。于是，猎人阿黑对梅花鹿紧紧追哦……
“很久很久以前，在安置人类的伊甸园中，上天惩罚了魔头化身的古蛇，又为偷吃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后，披上无花果树叶的罪人预备了皮子为衣袍，恐惧的罪人却头也不回地逃跑……”
“逃啊，逃啊，受伤的小鹿,无知的罪人，奔过荒野，奔过山岩，热汗合着鲜血滴淌，就是不肯回头，不肯看一眼穷追不舍的到底是谁。同时，她自己也在苦苦找寻着灰姑娘的归属，找啊，找啊，找向世界的情欲，找向浮躁的喧嚣，找向虚假的偶像，找向与自己的真爱相反的路口。
“而他——深爱她的永恒之灵不离不弃，追啊，在她的身后，披荆斩棘，攀山过岩，追啊，追到山重水复，追到日升月落，一直追到了危险迷途的最高。
“那一刻，喘息的小鹿站在高高的悬崖，不知所措的香眉站在绝望的尽头。面对远离真光的愁苦风涛，面对烟波浩渺的海潮……”
香眉停了一下，她隐隐感觉，林子深处，有一个魅影溜过，一条暗黑的披风飘起，瞬间又飘逝了。香眉知道，那是不甘心的魔头的真身。这一个回合，它惨败了。它肯定还会来的。隐约约，一个肩挂弓弩的伟岸身影追踪而去。是的，亲爱主人早已经运筹帷幄，胜券在握了。
香眉望着高崖下面，望着银光点点的海波，感觉那就像天空之镜，她发觉自己的倒影残破污浊。但此刻，她需要清澈如镜的光照，需要上天对她灵魂的拷问，需要旧日的愁思随风飘逝，她还需要水映天，天接地，擦干泪水极目远眺时的忘己和感动。
从什么地方，一脉音流正悠悠飘出来，飘出来。香眉一震，驻足凝听。竟是一支纤长的竹笛，贴在谁的口边？一支歌，一支深情的旋律，从星星的笛孔里飞出：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
多么幸运，香眉归来了，香眉得到了重价红宝石的照耀和医治，多么幸运，香眉得到了圣光辉耀的心灵洗涤。
“亲爱主人，不是我找你，而是你穿过悠悠星河茫茫烟雾，自动映入了我的眼瞳。惊喜中我认出，那一片枫叶，那一朵杜鹃，那一枚星辰，那一颗心形的宝石，一直在场，从来就没有旁观袖手……”香眉独自低语。
香眉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背后，吉他手、乐队队长、琳琳、琳琳的妈妈、陆路、纬弟的爸爸都在那里，大家都安静地望着她，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应。
“归来吧，归来哟！归来吧，归来哟……”神笛声何等深情，何等悠长！乐音仿佛持续从银河中最亮的几颗星星里流出来，流出来。
“回头吧，回头就看到一轮圆月照耀在觉醒的云朵；回头吧，回头就看到大海洗浴后的朝阳又升起和喷薄。”香眉牵起一侧的裙边，应和着唱下去，歌声转为激越悠扬，信心满满。
“忽地，鹿也回头，人也回头！在再也没有路的地方，蓦然回首！啊，她看见了什么？英俊的阿黑张弓搭箭，是为了射杀虎视眈眈的猛兽；救赎的主人拿着皮衣，是为了遮盖她无计去除的罪污！”她继续应和。
“啊，一回头，祖母绿项链就断裂、脱落；一回头，重价红宝石就灿烂、照耀；一回头，小鹿含情脉脉，变成了楚楚动人的女孩儿；一回头，香眉的信心激活，洗涤成得救的书拉密女。啊，小鹿看见了爱情，香眉看见了银河。”应和的歌咏一唱三叹，戛然而止。寂静约有二刻，此时无声胜有声。
香眉回过头，放下裙边，跑去扑进琳琳妈妈的怀抱。“阿姨，你们都是见证人。”
“没错，我们大家一起见证天地海之间最大的奇迹：复活！”阿姨激动地回答，“唉，那是什么？”阿姨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前面。
恍惚两道彩虹秋风般拂过，耀花了大家的眼睛，那是什么贝贝？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是谁轻声吟起诗来。
“小鹿！”香眉认了出来。
一只是雄鹿，那清澈的眼睛酷似纬弟，另一只也是雄鹿，头上小枝丫般的角又像米粒3！两只小鹿似乎要跑向另一边，却又停停走走，兜兜转转。
仿佛，天开了，银河中飘然走出一位王者。他低下头，一只手抱起纬弟小鹿，另一只手则抱起米粒3小鹿。
他坐在一朵云上，口边的笛声依然在诉说：“人们啊，在尽头处回头吧！一回头，悬崖就成了奇迹的制高点；一回头，就是海阔天空，风光无穷；一回头就是一见钟情，天长地久！”
慢镜头中，香眉跑向主人，像一个小女孩儿，靠在了她慈父的膝前……
尾声
进入“名画”
“唱得真好！”琳琳上前握住香眉的手。她发现，香眉的眼眸深处没有了一度隐藏的惊惧、狂躁和散乱。她这会儿的眼神，回复了森林中湖泊里透出的清澈、深邃和安静，就如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名画《月夜》里娴雅少女的气韵。
“谢谢！”
“真开心！祝贺你得到拯救和医治。现在，如果给你全世界的财富，或者，给你一条真正的昂贵的钻石项链。但要拿走你得到的救赎。你会怎么选择？”琳琳突然冒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自己也有点吃惊。
“我还能选择什么呢？找到了归属的我，当然选择我的主人！多么幸运，我这颗孤单的音符，终于汇入了天上的交响，我这个悖逆的浪子，终于归回了永恒的家乡。我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我要去，为他做荣美的见证。”香眉真诚地回答。
琳琳笑了。看着香眉无比满足的表情，她蓦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拼图，眼前居然也出现了一张浩大无边的七彩拼图，这是一个更高维度的名画。那上面，丰富而神奇的图案还没有拼接完成，还是一个莫测的奥秘。但此时，属于香眉的那一个小小的卡片，就是带圆形卡头的彩色花纹小片，已经归位，已经嵌入了画图一侧的延伸图形里面。虽然，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环节，却也是不可缺少的，是大图形里必须的一环。
“我自己呢？”琳琳寻找着，她知道，这名画里面也有属于自己的小小坐标。一旦找到，这漫长而艰辛的路，就都值了。
这时，香眉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高个子吉他手，恰好四目相对。她刚才分明听见，乐曲结尾时，与笛声交融为一的，除了自己的歌声，还加入了一缕轻柔但却是坚定的吉他声。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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