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江:82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媒体退休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双面人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与加印,获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凤凰网小说转载中长期占点击榜首位。长篇小说《狗聊》由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出版。另:长篇《笑面猴》、《绝色股民》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人狗情缘》获北大方正全国长篇小说比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入选全国微型小说作家集第二辑。另写有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老人与狗》《忠犬》《老人与猫》。

长篇小说 (上下卷、共四部集)
双 面 人 生(连载二十六)
作者|李 江(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上 卷
第 一 部
第四章
(三)
转眼到了收麦的季节,田野里一片金黄,麦穗被褥热的夏风一吹,滚动着,似一把把大扇在摇晃着扇着蓝天。麦穗儿相互碰撞磨擦,发出籁籁的声响。天空中湛蓝湛蓝,云比棉花还白。祁连山在夏日里好象显得比以前近了,近得都能看清上边背阴山洼里的一片片松树来,还有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山脊与皱褶。女知青们都被派上去割麦,男知青们则有的被派上在麦场上码麦垛,有的跟上皮车从地里往场上运麦捆。我和马大有被派到一个皮车上。我们各手持一个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有个分叉,用叉子将地上割倒捆好了的麦子叉到皮车里去。叉一天下来,两个胳膊酸疼酸疼。袁老二负责在车上码麦捆,我们稍偷闲一刻,袁老二就埋汰我俩:“昨晚上干什么了,是不是又和李秀萍罗晓芳整好事了,一个个乏得驴一样?”
熬到歇息,割麦的人们和装麦的人们围拢在一起喝水,抹汗,闲聊。卷毛和马大有从地里揪了一大把麦穗,放在地埂上,又把揪下的麦杆揉成一团,用火柴划着了,去烤麦子。有人就劝,说,“要让老乔看见,不骂死你才怪。”
蚊子说,“没事,我站着给你们放风。”
不一会儿,麦穗就起了浓烟,大家伙就都扑上去抢。几个男社员就故意趁抢的机会往点上女生身上撞。抢到了的,将烧糊了的麦穗放进手心,揉上几揉,用嘴对着手心的麦穗轻轻吹上几下,麦衣随风吹走了,剩下烧熟了的麦粒,张开嘴巴,送进去,立刻,麦埂上就响起了一阵嘴巴的咂巴声。有人就一边咂着嘴,一边说:“嗯,新麦子就是香。”
我去坐在晓芳旁边的一个麦捆旁去,说,“你看祁连山,夏天我觉得咋跟冬天看时近了很多。你觉得呢?”
“就是,天气晴的缘故吧,你看这天,多蓝,云多白。昨天歇息时你唱的那首歌咋唱着来?再哼一遍。我特爱听。”
“你说的是哪首?”
“就是那首‘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边马儿跑。’”
“这会儿人多,还是别唱了。这歌,好象也属于禁止唱的。”
“你肚子里那么多的歌都是从哪里学的?”
“我到我姑父的文工团去看他排练,在一个破屋子里的地上拣的一本歌本。我就在上边学的。”
“这么说,识乐谱是你自己学会的?”
“课堂上老师教过一些,但主要是我自己学的。”
“你要好好接受下培养,肯定是个音乐家画家什么的。可惜,埋没了。”
我说,“你别埋汰我了,我想都不敢想。”转过话头关切地问:“你割麦子跟得上她们社员?”
“还行,”晓芳说,又问我:“你呢,往车上装麦捆是不是吃力?”
“就是,胳膊这几天酸酸的。”
“待会儿干开活后我帮你装,你替我割?”
“算,那能让你干,往车上周时,胳膊挺累的。腰上也得使劲。你们女的干不了。”
“那李秀萍咋老和马大有换着干?”
我就说,“我总觉得李秀萍象是怀孕了。可是问马大有,马大有就是不承认。你没问问李秀萍?”
“人家自己都躲,我咋问?”
“我咋看她咋就象怀孕了。那天浇水时,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你想不想去解手?”
“想。”
“那咱俩一起走。”
“不行,我知道你要想干什么。这么多的人呢。要去你一个人去,去过回来后我再去。” “那我也不去了。”
晓芳就又换了个话头,说:“你知不知道卷毛要去上大学的事?”
我吃一惊,“真的,我咋一点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卷毛的爸前一段来点上了一趟,住了一晚上就走了,说是出差路过看看卷毛,还给卷毛带了几包点心,几个大肉和鱼肉罐头,还有一网兜苹果,还有一方盒牛奶糖。卷毛爸走后,卷毛都把这些东西分给全点的男女生共同享用,赢得同点的一片好感。这会儿,晓芳一说起来,我就嘴里有了大肉罐头和牛奶糖的味道。
晓芳说:“你不要问他本人,这事他对人都保密,我也是听大队我们家的一个亲戚说的。他可能连马秀兰都没告诉。”
“他本来就对马秀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一走,他们的事就更漂不定了。上边同意吗?”
“他爸这次不就是跑这事来了?估计没问题。听说公社书记是他爸部队的老战友。”
“要走什么时候?”
“秋天吧。等麦地里的秋庄稼种到地里,就差不多了。”
半天,我怯怯地问,“你后悔吗?”
晓芳明白我的意思,说:“不后悔,有啥后悔的。”
“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我不吭声了。
半天,晓芳说,“其实,这个大学应该是你去上。卷毛平时哪见过他拿起过一本书?”
我苦笑道:“上个星期村上演的电影《决裂》你没看?啥叫资格,手上的老茧就是资格。” “可他劳动也没你下的苦多。你下乡后干了多少苦活脏活,又挖死人又掏城粪的。他干了个啥?”
我不吭声了,再接下去说,就又要说到敏感话题——那是时时刻刻藏在我意识里,但我又极不愿面对它的。晓芳也知道,转了话头,接着说,“我家好象听说了我和你的事,最近老托人带话来,让我进城回家去一趟。”
“干啥?”我敏感地问。
“说我叔叔给我在驻县城的部队上物色了个对象,让我去见一面。”
我似被蟹子蜇了一口,“啊,真的?”
“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不高兴。我借口队里活忙,就拖着没去。”
“对方是个啥条件?”我颤颤兢兢地问。
“好象是个排长,人挺老实的,说政治上挺有前途,还能往上升。”
“老家哪?”
“山东。”
我再没吭声,我的头大了起来。我说:“马上就要开始干活了,我要去解个手。”
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地离开了晓芳,去解手。其实我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坐一会儿,晾晾自己。不想哭,但却比哭更难受的感觉。我想绕远点,想到了隔着几亩地的一个崖头下的土沙沟。那儿僻静,高兴了,就在那儿抹两把眼泪。我发现,其实人在哭出来的时候,心里才挺痛快的,如果心里有事情,又妨着什么,不能哭出来,是最最难受的。我钻进玉米地埂,走了一大截,又拐个弯,又穿过一大片糜子地,又绕过一片玉米地,我想尽量走远些,万一到时候嚎出声来,也不会让别人听见。从崖头上下来,来到那条荒沟处,正要找个合适的洼地,酝酿一番自己的情绪,把它调动到最伤心的程度,好好地嚎它两嗓子,却发现在一个沙洼地里爬着两个人。我看清了上边的是花蛋下边的是花花,大喝一声,“好你个花蛋,你竟然欺负个傻子!看我不告诉蹩队长!”
花蛋闻声大惊,急忙从花花身上爬起来。花花就光着屁股傻傻地一边笑一边跑掉了。花蛋一边系自己的裤带,一边嘻皮笑脸道:“没弄个啥,就是随便摸了摸,你大惊小怪个啥?把人吓一跳。”
“没弄个啥,你还想弄个啥?告诉你,上次我和袁老大看水时,你就和花花从村东头那条沟沟里出来,花花身后一身的泥,我就怀疑上你了。还说没弄个啥。”
花蛋厚皮赖脸道:“她其实也愿意让我整。”
“他愿意让你整你就整?她是个傻子!”
花蛋看我一眼,“你们知青他妈都一个个有人解心慌,站着说话腰不疼。我找谁去?你借我钱让我讨个媳妇?憋得受不了,找个傻子发泄发泄,你也管得宽!”
“不是我管得宽,你给人家把肚子弄大咋办?”我问。
花蛋说:“没听说傻子也能怀孕的。”
“要真怀孕咋办,你能娶她?”
半天,花蛋道:“那就娶拜,那咋办。”
我再不吭声。解开裤带来撒尿。花蛋就说,“你方便着。我走了。”
“你干啥活?”我问。
“兑仰坝,我得赶快走了,不然别人怀疑我了。你千万不要给别人说,我会记着你的好的。”
我方便完了系了裤带,花蛋已早没了踪影,荒崖边死一般寂静,好象此处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我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想法早被刚才的眼睛所见冲得没有球了。

特邀金牌主播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满庭芳艺术联盟精英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NZ国学诗词艺术主播。全民K歌范读导师。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