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一幅会讲故事的画,故事感人,画面美,即是好诗。
诗人手中一定要有:能激活死水的石子,能点亮黑暗的火种,能打破沉寂的鸣虫,能敲响心鼓的小槌。
续:
小楼诗话|李增山:“诗中有画”小议
小楼诗话|李增山:诗词不能用尺量
小楼诗话|李增山(三)

给诗友的一点建议
在为刊物编选诗稿的过程中发现,有些诗友的作品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假大空”。在与诗友们的接触中发现,有些人追求“短平快”。这两个问题犹如拦路虎和绊脚石,影响着诗友们创作水平的提高,阻碍着他们成为优秀诗人的步伐,必须加以克服。所谓“假”,指说话和感情都不真实。特别是仿古、泥古现象比较严重。在用词上离不开“青灯黄卷”、“鸿雁传书”此类早已死去的词汇;在感情上也学古人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何永沂先生有一首《哭聂绀弩》诗,曰:“夺去秦坑未死儒,始知无眼亦无珠。人间多少真歌哭,诗界凭谁再直抒。”是对作假诗的批评。虽然说的有些过头,不应该说除聂之外再无第二个写真诗的人,但是,像聂那样的真诗确实不多。北京诗词学会老会长段天顺有一首绝对称得上真歌的诗,不妨录来。《参加北平地下党员大会》:“人群惊现父容颜,跨步流星奔面前。凝对移时疑是梦,泪花湿了眼镜边。”描述的是父子同为地下党员却互不知晓,当身份公开见面的那一霎所迸发出的真实感情。其真情打动了多少读者!所谓“大”,指切入口大和口气大。尤其表现在写大题材上。不懂得小中见大的道理,不会从小处着手,把口切小一点;语言多是大话,成了“口号诗”。《北京诗苑》2014年第4期刊登了瞿险峰的一首《率部祭扫抗日烈士陵园》的诗:“菊奉先贤酒奉亲,一年又是一年春。碑尘拭去寻踪迹,指点新兵认故人。”抗日题材不可谓之不大,但作品只选择扫墓的一个小小的场景,就让人联想到烈士们英勇献身的宏大画面。诗句也都是用意象和意境说话,没有大话、套话。
所谓“空”,指无内容和无思想。主要反映在写景诗和咏物诗上。《中华诗词》2007年第10期刊登了张俊华的一首《咏棒槌石》诗,曰:“边峰独立叹蹉跎,雾绕云封知几多。一日携风呼啸起,砸平天下虎狼窝。”现在读这首诗,马上就会联想到反腐,多有内容、有思想!此诗的价值比那些纯粹的观光诗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咏物诗的价值在于寄意,纯粹的描摹不是好诗。笔者有一首《咏牵牛花》的诗:“攀爬努力向高枝,壮志心存有我知。君欲云端吹号角,我肩愿作上天梯。”诗写得虽然一般,不太含蓄,但还有点含义——赞颂牵牛花勇于“云端吹号角”的精神,同时也赞颂了“高枝”甘为人梯的精神。这说明一个道理:写景、咏物不能停留在浅显的描摹上,必须大胆地展开联想的翅膀,赋予其新的生命为现实服务。正如刘勰《文心雕龙》中所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情”、“意”二字才是诗的灵魂。“短平快”,本是排球比赛中的一种快速取胜的战术,如果用在学诗上,将会欲速则不达,不但不能快速取胜,反而会导致永远不能成功。这种追求“短期效应”的做法,是思想浮躁在作怪,是不现实地异想天开。表现在行动上,是不肯花时间和下大力打基础,只想“砍柴”,不愿“磨刀”;表现在创作上,是粗制滥造,平庸乏采,缺少蕴藉,一看便知缺乏功底。追求“短平快”的人,大概都是过分依赖自己的天资,不愿意多读书,即便读书也是不求甚解。有人把“熟读唐诗三百首”浅解为“熟背唐诗三百首”。我们说,熟背是必要的,但必须是在理解的基础上熟背,要在读的过程中学到诗的本质和写诗的方法。追求“短平快”,最突出的表现是不愿意打磨诗稿,急于出手,急于发表。追求“短平快”的人,总的原因是又想学写诗,又没有长期吃苦的思想准备。具体讲,我想是不是被一些说法误导了。
一是天真地相信自己也能作“七步诗”。曹植的“七步诗”可能是事实,我们也可能七步之内成诗,甚至出好诗,但绝不可能首首都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苏东坡“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那是溢美之词,岂能当真。清代袁枚就怀疑说:“若认以为真,则两家之集,宜塞破屋子,而何以仅存若干?”贾岛“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的故事,大家都熟悉。当代诗人刘章有《晚秋山中》:“山色转苍凉,黄花开未了。秋风吹客心,落叶乱归鸟。”他说这是他:“半生的观察,一瞬间得诗。”连获得中华诗词学会终生成就奖的刘征诗翁,都说自己走的是“苦吟”的道路,何况我们这些人呢?至于写诗多就一定能成为优秀诗人的说法,更不靠谱。二是觉得自己也能做到“信手拈来皆妙句,手到擒来即文章”。殊不知,这是对经过千锤百炼、艺术上达到炉火纯青的人而言的。古人说“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连国宝级泰斗启功都说自己“半字百推敲,一义千反复”。大家知道,聂绀弩的诗中蕴含着渊博的古今中外的知识。而他那厚厚的诗集是在牛棚里写成的,一点参考资料也没有,学问全在脑子里,那是几十年的积累啊!我们脑子里有吗?“信手拈来”不是“随便出手”,“手到擒来”要看擒来的是什么,擒来的不一定是诗句。没有“厚积”,岂有“薄发”?笔者有一首《观反腐展归来》:“一夜归魂梦几惊,凄风吹雨到天明。开轩遥听林中鸟,病树枝头啄木声。”前二句是2001年某日枕上所得,后来脑子卡壳了,一直到一年后的某日清晨,一只啄木鸟的“答答”声才给我了灵感,续上了后二句。十二年后,《中华诗词》执行主编高昌看到此诗,认为首句容易让人误解成作者做了亏心事。我深深感受到,一首好诗确实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写出的。三是误解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说,以为诗不需精雕细琢,越原生态越好。实际是,“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痕”(宋代叶梦得《石林诗话》),不是不雕饰,只是雕饰了而不见痕迹罢了。贾岛“推敲”的故事,人人皆知。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绿”字,据说改过十几遍才定下来。刘章有一首著名的五绝《山行》:“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其中的“山深”是在这首诗正式发表十一年后,由“深山”改成的。《唐子西语录》中有一段话,教给我们如何改诗、何时出手:“诗,最难事也。吾于他文不至蹇涩,惟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读时未见可羞处,姑置之。明日取读,瑕疵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比之前日,稍稍有加焉。复数日取出读之,疵病复出。凡如此数回,方敢示人,然终不能奇。李贺母尝责贺曰:‘是儿必欲呕出心乃已’,非过论也。”看来,作诗非得有“呕出心”的劲头不可。我上面的这些话,决不是给诗友们的创作热情泼冷水,只是建议大家一定要努力克服“假大空”的毛病,摈弃“短平快”的思想,沉下心来,好好修炼。宋代吴可有诗曰:“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我相信,只要大家愿意克服浮躁心理,肯于踏踏实实作诗,一定会了得,会创作出超然的佳作来。
李增山 1945年出生,河北平山人,大校军衔。曾任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北京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北京诗苑》主编。出版《李增山诗词选》《茶轩说诗》等多部诗词集、诗论集。为《诗词中国》经典名家之一,入选《当代诗坛百家文库》,曾三次获“华夏诗词奖”及2022年度“中华好诗词”奖第一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