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董元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
2020-2021年出版儿童小说两部:《星路上的公主》、《追蜜蜂的小哥哥》。
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
现居中国四川。

《迷踪鹿回头》连载(五)
作者|董元静(四川)

第十三章
且放小鹿枫林间
最近,纬弟的爸爸联系过的“云旌”研究总部那里有了线索,他们在国内西南的分公司发现一只小鹿,与纬弟爸爸之前提供的气息和绒毛等信息相同,生命体征较弱,时有波动。它时隐时现,穿行在西南部的山林里。开始,他们以为小鹿是走失的珍稀动物,从保护动物出发,派出小型无人侦察机,夜间用红外线传感器摄影跟踪,结果目标在夜间就消失了,白天又会离奇地出没在草木丛中。
今天,纬弟看到爸爸带回的手机,才明白,研究人员将运动传感器集成到系统中,实时跟踪小鹿白天的轨迹,并连接到智能手机的应用程序上,该应用程序可以实时告诉研究者目标的位置。纬弟高兴得拍手鼓掌,这就是它——那只失踪的梅花鹿!他一边微信告知琳姐,一边观看着小鹿的行踪画面视频。
时至深秋。小鹿每天被耳边的一个奇怪的声音催逼着,像上紧的发条一样疯狂地飞奔逃跑,进入到一片层林尽染的崇山峻岭中。
“这里,总算听不见猎豹的嘶吼,也看不见弓弩和箭袋了。嗯,上天保佑我甩脱了危机。”
小鹿的脚步慢了下来,欣赏着满山的彤红和金橙相交织的美景,一股溶溶暖意涌上心头,少有的安全感胜过了惧怕,喘息的小鹿缓缓停住了。它观察到周围没有异常,于是边走边吃,吃饱了茂盛的丛草和垂下的枝条上的嫩叶,还喝足了小溪里澄明的碧水。小鹿开始侧身趴着在草地上休息,两条前肢伸向前方,两条后肢全侧在身子左面,纤秀的头部抬起,保持着警觉。
“娴雅的小生灵啊,好好歇息吧,你为什么飞奔逃跑,一路颠沛流离呢?”纬弟自言自语,像一个画外音。
深秋的山林色彩斑斓,与小鹿身上的毛色很接近,但纬弟还是能跟踪到它。纬弟和爸爸都果断地拒绝了“云旌”机构要保护性抓捕小鹿的建议,因为这只小鹿太特殊,不能用强制的方式惊扰了它。它生命里有香眉的心念和情思。
瞧,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小鹿又烦躁起来,竖起的耳朵明显地扭动着,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噪音,随即起身向前移动了。它好像背负着很沉的重担,有些力不能胜的样子。
一步,一步,小鹿沿着石径向上,两旁是丛生的红枫,似延展的霞辉。一层层艳红如潮水般涨起,渐渐淹没了稚嫩的它。年轻的心儿还能被点燃吗?青春爱火本应伴着野蜂飞舞,鸟雀翱翔,却不幸被奇怪的魔咒压伤,背后又有追猎的危机。它不得不徘徊在窘迫的边缘,它不甘心。
小鹿走进漫山遍野的烈焰,欣赏一树树红枫叠映在云天。忽见一片血红的枫叶飘落下来,小鹿连忙低下头,一条前肢轻轻拾起那片六角形的红叶,“多么像晶亮的星星啊!”
小鹿将那片红叶放在一只眼眸前面。啊,透过红叶看出去,天空蓝了,山峦亮了,那溪水,那草木,那彩虹,都在诉说一种大爱,嫣红的“繁星”绽放,好像在燃烧,好像是血染的深情!“这是个什么神谕呢?”
小鹿突然转身,走向路旁的一株红枫,将脖颈靠紧了那深褐色的树杆,开始前后摩擦,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摩擦着。它试图在枫树杆上磨断颈项上的那圈项链,那条老旧的祖母绿宝石项链。但,直到颈项上脱了毛,擦出了血浆,还是徒然无益,老旧的银链子竟如此坚固。小鹿只好喘着粗气,沮丧地离开了。
正在这时,纬弟将画面视频前后移动,观看周边环境。无意间,他发现小鹿背后一箭远的枫树林中,露出一只弓弩,接着,一位高大勇武的身影闪出,望着小鹿的方向,瞬间又隐入了枫林间。有猎人在跟踪!?
纬弟一惊,心里有些慌乱。可随即,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他和爸爸第一次见到受伤小鹿的情景,想起了它居然能在猎豹爪下逃脱,岂能没有神奇的力量相助?或许是他射伤了猎豹?然而现在,他为什么还在跟踪小鹿?以他的箭法和他的经验,捕捉小鹿如囊中取物啊,他却并不行动,那弓只是挂在肩上。嗯,奇怪,猎人折断了旁边的一支翠竹,切成一小段,慢慢削制着,他要做什么呢?
小鹿什么也不知道。它行进在枫叶红透的山路,看片片彩霞迎面而来,又分开向后;它跋涉在悬崖峭壁的小径,见团团红云自天而降,又沉落下去。
放眼望去,大山很像一只巨大的火鸟,羽翎鲜艳,扇动双翼,在火焰里熊熊燃烧,在秋风中翩翩起舞。小鹿看呆了,它是谁呢?尽管美丽在失落,羽翎在焚毁,尽管痛苦在蔓延,鞭伤在撕裂,他没有离去。
渐渐地,小鹿转入另一重山谷,它依然能看见,空中有片片红叶在飘落;它依然能感知,林间有朵朵血花在凋零。你是谁?爱的感召、燃烧的情义又为了谁呢?它虽为柔弱动物,却有香眉的心思和情志。
也许,经过火焰淬炼,才能清莹净化?也许,除掉沉重的羁绊,才能配得上如此的真爱?
小鹿果断走进枫林,走进温馨而炽烈的火焰。它希冀能解脱,希冀能借这火焰烧掉颈项上的魔咒,烧掉那条老旧的祖母绿项链。枫叶飘落着,红雨纷扬着,如同小火苗。小鹿忍着剧痛,它宁愿消融,消融在这无边丹红。
可惜啊,一阵阵寒风袭来,山鸣谷应,枫叶红雨,飘飘洒洒,竟是在传递着冬的讯息。项链依旧,祖母绿依旧,命运不可逾越,三维世界里没有拯救!
最后,小鹿定睛在一片星形的枫叶上。它终于看清,满天奇妙的恩光,是从那一个钉穿的星星里流淌下来的,遍山血红的丹霞,是从那一个伤痛的创口里开放出来的。仿佛,鲜红的热血涌流而出,随着一道奇异的音流。
从什么地方,一脉音流正悠悠飘出来,飘出来。小鹿驻足而听。纬弟也寻觅着,寻觅着。发现竟是一支翠绿的竹笛,贴在猎人的口边。一支歌,一支深情的旋律,从竹笛里飞翔而出: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
仿佛一只金色的夜莺,轻盈地滑过灵里的时空,然后汇入了天上的合唱。“归来吧!归来哟!归来吧!归来哟!”如此清越,如此真挚,从弱到强,自远而近!
竹笛声声,猎人好像并不着急,他穿山越岭而来,却只是耐心地坚持地呼唤和等候,等候着小鹿自己回转。
小鹿微微转头了。但忽然,小鹿转动的眼眸发现了一个箭袋!如惊弓之鸟,小鹿立刻慌不择路地起身飞奔起来,它拼命逃离,逃离这一路跟踪的危机。
“这位跟踪者,与西北雅丹的那个风魔完全不同啊。”纬弟蹙眉沉思着。

第十四章
梦碎“月光”歌厅
“是你么?浩渺夜空中有千万颗闪亮的星星,晃花人的瞳仁,满山枫林中有千万片鲜艳的红枫,迷乱人的心灵。然而万幸,我还是找到了你,最亮的那颗星,最红的那片叶,唯一属于我的那一片星形的六角枫。”
舞台上,乐队左前侧,香眉身着墨绿的丝绒长裙,披一条金黄色的钩花三角披肩,在麦克风前投入地唱着,好似刚从红枫林里出来。
想不到,在这座中原的二线城市,而且已是冬天,“月光”歌厅里反而人流如织,热度爆表,香眉,照例是最受欢迎的一位歌手。
“是你么?当满天星辉闪烁的时辰,穿过葳蕤的森林,跑过无边的草坪,我来到天使光顾的洒满月光的歌厅。”香眉的歌音分外清亮,承载着心愿实现的快乐与激情,流向台下的舞池和人头攒动的大厅。
这几个月,她的收入与日俱增,尽管大部分还没有到手,但还清萨先生余款的时间指日可待,她似乎可以看得见那串昂贵的钻石项链了。
“是你啊!一度迷失在幽谷的我,穿越回来,睁开眼睛,我真的看到了你,真的有一双手臂伸向我,宽阔无垠,伸向我,长大温馨。我从负数和零,长大成一粒种子,一株柔嫩的草茎!而那双手依然伸着,伸向我的憧憬。等一等,那上面是什么?怎么每只手心都印着一颗星星?我用力擦了擦眼睛……”
怎么回事?门口那里进来一队保安,后面还跟着便衣,像一把碎裂的石头撒向湖面,歌厅里炸裂了,人们骚动起来,纷纷涌向大门的方向。
“你们是谁?凭什么搅扰歌厅正常营业?住手!!”香眉用力擦了擦眼睛,从自己的那次梦境中醒觉过来,从自己写的歌曲高潮中醒觉过来,意识到一场灾难在来临。她一改平时的纤柔娇弱,大声呵斥,并且冲下台去。
乐队的乐手们也清醒过来,高个子吉他手一把没有拉住,香眉已经站到一个彪悍的保安面前。他正在台下,指挥那些冲进来的保安们打砸厅里舞池里的音响设备和桌椅等物件。
“住手!”香眉一字一句地吼道。
“不行!!”那个保安声音更高。他一把扯下香眉的披肩,甩在地上,又举起一块玻璃烟灰缸,用力抛向舞台上那些灯光设施。
“啪!”香眉挥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人愣了一下,马上反扑过来。高个子吉他手已经挡在香眉前面。那人哪里肯放过,就要扭打起来的当儿,乐队队长做了一个暂停的劝解手势。并问道:
“请说说,你们这么突然袭击,破坏我们正常营业,理由是什么?”
“理由?问问你们的张总经理吧!”那人轻蔑地撇撇嘴。
“张总经理?”大家想起,这两天张总都没有来过。
队长礼貌地拉着那人到侧边去了解情况,很快便垂着头回来了。万没想到,歌厅的张总经理向外地某民间银行投资了一大笔资金,半年前已经盈利累计百分之三十,于是,他不但将盈利部分再投进去,还另外贷款一大笔钱也投了进去。结果,那家银行很快宣布破产,资金不知去向了。只是保安们也不知道,就在香眉方才唱歌的同时,张总绝望地在一所电梯公寓上悄悄跳楼自杀了。这些不速之客,则是张总抵押歌厅房子才另外贷出*款来的那家国有银行派来接收的人。
“不!我不信!这是造谣!!”香眉再次上前拦阻。
香眉拦住的彪形汉子是保安小队长,手臂上方带了个红袖套,印有“治安巡逻”的字样。
“我们需要马上核实,不然,我就报警!!!”香眉提高了嗓门,声音有些变调,她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强硬无比,谁也拦不住。
“核实吧!要快点哦。”小队长咄咄逼人。
香眉不能接受,她几个月来的收入和可观的绩效奖,都存在张总的账户上呢。可是,她打了张总的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家属也不知他的去向。香眉还是不信,认定眼前这些人绑架了张总,或者设了陷阱。她怎能让他们抢走自己快要到手的钻石项链呢?一股股怒火从心底窜出来,疯狂地燃烧。
“你们陷害!我决不容许!”香眉单枪匹马,与小队长对峙。其他的保安和便衣仍然在破坏大厅和舞台上的贵重设备。香眉果断拨通了110。
“就是你带的头!别想跑!告诉你,我们有监控!”香眉又举起手机开始录像对方上半身的视频。乐队的人寡不敌众,也只能用手机录像歌厅里的损失。
此时,大多数听众已经散去。少数人还在围观,看出香眉一定要把事情闹大。但忽然,香眉呻吟了一声,昏倒在地……

第十五章
复圆之月
梦中的剧情远去了,“月光”歌厅里一片狼藉……
香眉醒来时,公安警察已经来了。她只是急火攻心,一时虚脱,乐手们掐了她的人中,吉他手喂给她一片急救药和一杯热饮料,她就睁开了眼睛。
一见警察,像见了救星,香眉从躺着的沙发上硬撑起来,谁拉也不行。她直接冲到胖胖的警察面前。
“他们,特别是他!破坏,陷害……”香眉指着小队长,一叠连声地控告那群不速之客,并把手机里的录像放给警察看。
谁知,警察耐心地听完,却带来了不利的坏消息,张总经理已经跳楼自杀,警方也验证了尸体的身份。本来已经焉了的不速之客们这下松了一口气,他们来接收抵押的房产,打砸里面的物件,也还不能全数收回贷款金额呢。
听了胖警察各打几十大板,息事宁人的劝解,他们才退去了,围观的最后一圈人也退去了,大厅里只剩下香眉和乐手们。
一阵长久的尴尬的沉默,这是她们在这里的最后一点时间了。看着大厅里仅存的几盏灯投下的惨白的寒光,香眉觉得什么都完了,连月光也成了破碎的残片了。
“你们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香眉突然瞪圆了杏眼,盯着乐队队长,又盯着吉他手和其他人,愤怒地吼叫起来。
“你们明哲保身,这下,大家一起完蛋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香眉情绪失控,疯了一样乱咬,一个一个地诘问,不依不饶,没人劝得住,全不管大家都伤心,都丢了饭碗和存款。
“请相信,这不是最后的结局,不是!”高个子吉他手拉着她劝,他怕香眉犯病,想要拉她出去,“我们还可以去其他城市……”
“滚!滚开!”香眉推开劝解的吉他手,快速抄起一根木条,挥手打向队长,好几下之后,他的胳膊就出血了。
可能是自己也筋疲力尽,可能是看到队长出血的伤口,鲜红下滴的血令她想起了什么,香眉一震,终于静默下来。待包扎好伤处,她依从了队长和吉他手,任他们拉着她离开大厅,出了后门,走到后面宽大的院子里。
香眉惊讶了。
这儿竟有另一片天地,这里,那里,银光闪闪。
不是一切都撕碎了吗?不是只剩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吗?
香眉轻步上前,扶着那株最高的大树,扶着那合抱的树杆,心里重复着高个子吉他手劝解的话:“请相信,这不是最后的结局!不是!”
这时,吉他手在一旁弹起了“春之声圆舞曲”。他们决心要做挡风的墙,将香眉拉出绝望的阴影。
是啊,纵然刚才的浩劫是空前的,但,第一声春雷就会驱走各路鬼魅。海面的泡沫里,小人鱼缓缓升起来了!“复活了!”她转身传扬的喜讯牵出了逶迤的彩虹。炼火在止息,阴霾在退潮,当希望的种子突破冻土,飞升至夜空,啊,满天繁星闪烁,擎着银烛的天使们开始歌唱。
合抱的树干这样挺拔,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华盖。银色的光层层叠叠,透过参差错落的浓密枝叶,洒下了斑驳迷离的光晕。好奇怪,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树下,却好像无比熟悉,好像走过整整一生,又走回了童年丢失的梦里。
是你吗?香眉在问。仿佛,她从未拥有过,出生起就孤身一人,不知道温暖的怀抱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母爱的热吻是什么感觉。只在书海里泛舟,只在风雨中流浪。流浪啊流浪,寻找了大半个华夏,却没有看到这一扇门的后面。
此刻,她漫步在树影之下,幻入了久违的记忆。
这边,一束光绵长柔和,正是搭救她脱离猎豹袭击的那一支箭矢;那边,一缕光如同云丝,正是超拔她出离雅丹的那一只天使鸟灵灵;前面,又一团光影闪现,是她死定后照射过来,驱走病魔的那片霞辉;再走两步,她看见了一簇怜悯的目光,是她病重时探望照顾她的琳琳母女;深吸一口气,她继续走着。
是你吗?香眉寻觅着。直到在大树下仰起头来,终于看清楚了,各条光束纷纷归位,聚合在头上的天穹。
啊,碧叶葱茏的空隙上面,一轮圆满的月亮,正含笑俯视着她,那么亲近,那么温煦。
香眉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是谁?是一次次搭救我的高贵奇异的照耀?上天从开始就取走了我的母亲,正是为要赐给我这最深的爱吗?”香眉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地又哭又笑。深情的吉他声也随着一低,一高。
明亮皎洁,笑意盈盈,银光万缕织成的怀抱,这样温存亲切,满溢着治愈疗伤的芬芳……
香眉几乎忘记了身后不远处那破碎的歌厅。她只顾对月呢喃,“可是,你这么高这么远,我没有灵药,更不是嫦娥,怎么去接近你呢?对了,是需要我拿到钻石项链吗?!”香眉仰着头,重又困惑了。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