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十三)
文/乐天(北京)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奶奶仙逝。
俺悲痛欲绝。
奶奶去世前两个月,俺称奶奶为“老神仙”。
俺知道,人活得就是一口气儿,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精气神”。文人墨客们说:“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
奶奶强打起精神问俺,为什么改口跟她叫“老神仙”?
俺说,奶奶“鹤发童颜”,貌如神仙。行如“花飞蝶舞”,形如神仙。“金口玉言”,料事如神仙。建国初期国民平均寿命42岁,奶奶八十多岁仍健在,寿如神仙。
俺的一顿“胡编乱造”,还真把奶奶哄得开心的不得了。自此,奶奶天天让俺搀扶着她,去当院儿坐一会儿。
夏天。
天阴的像锅底。电闪雷鸣,雨水像从天下倒下来的一样。
奶奶病得更厉害了。她已经三天水米未进了。
俺心里很难受。
一个人坐在外屋,默默地为“老神仙”祈祷。
俺希望奶奶醒过来,俺想和她再说句话。
俺正在想着心事,俺爹走过来叫俺,说奶奶醒了,要见俺。
奶奶见俺进来,突然挣扎着自己坐了起来。把她身边的儿女们吓了一跳,赶紧从后面扶住她。
奶奶向俺招招手,示意俺过去。
俺定睛一看,奶奶红光满面,不咳嗽,也不喘了。根本不像一个几天没有进食、生命垂危的病人。
俺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俺靠近奶奶。
奶奶一把抓住俺的手,拉到她的胸前,慈祥的双眼盯了俺很长时间。之后,奶奶泪流满面。用尽力气喊了一声:“苦命的孩儿呀……”
俺知道奶奶还有话要说,可是她已经说不了啦。她头一歪,身体向后倒去。俺赶紧抱住奶奶,把她轻轻地放下。
奶奶睁着双眼,右手指向天空。
“奶奶……”俺扑在奶奶身上,使劲摇着奶奶。
俺娘怀孕的事,成了这个小村子里的新闻。
人们茶余饭后,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说着。各种版本,五花八门,绘声绘色地说着。俺也因此成了这个话题回避不了的中心人物。
张大娘是俺们邻居。能说会道的她,不但对俺娘怀孕的事非常感兴趣,而且对她怀孕时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甚至还预测出,俺娘怀得是个“带巴儿的”。真是“高手在民间”!
一天早晨,俺娘叫俺去村里小铺打醋。俺提着空醋瓶子,手里攥着一毛钱,急匆匆地往小铺走。
张大娘叫住俺,神神秘秘的附在俺耳朵上,低声告诉俺:“孩子啊,你可给他们老张家立了大功了!”
看到俺满脸狐疑,张大娘更来了精神。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说着,唾沫星子啐了俺满脸。俺往后退了一步,擦了一把脸想走。
张大娘一伸手拽住俺。“按老话说,这孩子是你给带来的。一般不生育的家庭,都要领养一个男孩,这样就会给领养的人家押下一个孩子,通常压下来的都是大胖小子。”
俺茫然。这是什么道理呢?
见俺不感兴趣,她的谈兴丝毫不受影响。她说:“孩子,如果你娘给你生个带巴儿的,你的苦日子也就来喽……”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俺。但俺没那么多事,也不在乎。
俺忘了打醋的事,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俺娘见俺提溜着空醋瓶子回来,一脸的不高兴。“你怎么没有打醋就回来了?”俺扭头又去了小铺。
小铺掌柜的姓郝,叫郝如意,六十几岁的模样,是一个一辈子没有碰过女人的老光棍。
郝掌柜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没亲没顾的。因为他开得这个小铺邻着街面,又是村中心,人们有事没事的都愿往他这跑。因此,村里的事他都知道。
按乡亲辈他应管俺叫叔叔,那一带人管叔读(shōo)。
他大老远的就看到了俺,没话找话地说:“叔来了?”
“打一斤醋。”俺把瓶子递给了他。
“你知道吗?”他神神秘秘地问俺。
“怎么了?”
“你娘有了。他们两口子见有了自己的孩子,不想要你了。”
“俺爹刚把俺的户口起过来,还不到半年呢。”俺低着头小声磨叨。
俺娘怀孕前两个月,奶奶叫俺爹把俺户口起过来。
俺爹去河间起户口前,反复问了俺好几次。问俺表哥的姓名,还问俺表哥家的地址,问俺表哥的脾气好不好?俺没有多想,一一告诉了俺爹。后来俺才琢磨过味来,原来俺爹根本不知道俺家的情况。
俺爹回来后跟俺说:“你大表哥很高兴,就是说了一句,起到你们那他就成了农村户口了。”
俺当时还不懂什么是城市户口,什么是农村户口。心想,管它是什么户口呢。
“他现在后悔了!”大队长挖苦了他几句:“你不能这样!你刚把人家孩子的城市户口,变成农村户口,就不想要人家了,这可是损寿的事儿!”
当时在场的其它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责怪俺爹。“是,你现在是怀了自己的孩子。可你知道吗?这孩子是人家河间那孩子给你带来的。河间那孩子在,你们刚怀的孩子才能在。”
俺不明白,俺怎么还会带孩子呢?
郝掌柜的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后面的话,俺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俺抓起瓶子,又往家的方向走去。
只听郝掌柜在后面一个劲地大喊:“叔,叔,醋、 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