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董元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
曾入选《当代青年散文诗人15家》。已出版散文诗集《远山也忧郁》(百花文艺出版社)、《黑郁金香》(成都出版社)、《帘卷西风》(中国文联出版社)及长篇小说两部。
2020-2021年出版儿童小说两部:《星路上的公主》、《追蜜蜂的小哥哥》。
曾获第二届“四川省文学奖”、首届“冰心散文奖”。
现居中国四川。

《迷踪鹿回头》连载(四)
作者|董元静(四川)

第十章
夏令营之二
“琳姐,你听!”纬弟突然凝神屏息,像聆听着一个遥远的声音。
“什么?在哪里?”琳姐只听见风声。
“有人呼救!”纬弟急促地低语,生怕惊扰了什么。
“救救我!救救我——”一个绝望的呼求声若隐若现,半是呻吟,半是哭泣,像发自地底深处,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清晰。
“你在哪里?”琳姐壮着胆子询问。
绿色的帘幕一开,一合,一落,一飘。
透过倒地的树杆,透过厚重的地壳,隐隐浮现出一个身影,看不清面容,感觉是一个可怜的病人,似乎来自远古,竟然锁在了囚牢之中,脖子上拴着一条长长的粗重铁链……
风向陡转,柳丝帘幕又合拢,重重叠叠,遮蔽了病人,遮蔽了错位的时空。
“不是香眉!这个声音很苍老,像是许多个世纪了。”半晌,琳姐惊魂稍定,肯定地说。
“不是!”纬弟甩了甩头,总算回到现实里来。“可是,就没有办法改变基因,改变香眉的命运吗?”
“人的基因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人的基因都是先天性的从父母那儿遗传得来的,一代又一代,没有任何后天的方法可以改变它。”琳姐坚定而无奈地说。
两个孩子同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有只叫“多莉”的克隆羊。刚开始,她洁白温顺,带着人类摆脱遗传的希望。不料它三岁时就提前衰老,患了肺病,不得不被实施安乐死,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能找到最初创造人类创造基因的永生之灵就好了。”纬弟深深叹息道。
“不是没有可能哦,”琳姐目光一亮,“科学家们已经找到了线粒体夏娃!”
“夏娃?就是圣书里说的人类始祖吗?”纬弟有个同学从小博览群书,讲给他一些创世故事。
“正是。牛津大学人类遗传学家经十几年的DNA研究发现,全球60多亿人口可能源自一个母亲——
“精子会和卵子结合形成受精卵,受精卵中的细胞质都来自于母亲的卵细胞,而细胞质中的线粒体也有自己的DNA,这就意味着所有人的线粒体都来自于母亲。
分子生物学家经过研究线粒体DNA的变化,从而了解女性的演化历史。结果发现,如今所有人类女性的最近共同祖先,是一位来自14万年前非洲大陆的女性,即‘线粒体夏娃’。”
琳姐侃侃而谈,似乎也看见了希望。
“这证明了,起初的起初,‘他’创造天地,创造人,即亚当和夏娃,都是真的!”纬弟惊呼,“那么,这位‘主人’,他能创造基因就一定能改变和医治呀!”纬弟觉得自己脑洞大开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绕过倒地的柳树躯干,绕过那些重创的断臂了。只是前边的岸,在河水常年冲击之下,更多柳树的盘结的巨大根系裸露出来,有些甚至没入了水里,以至路径凸凹不平。
“可是,我们去哪里寻找这位时空之外的主人呢?”琳姐又陷入另一个困境,“还有,小鹿与香眉都有祖母绿项链,这又说明了什么?是否都在受遗传基因困扰呢?会不会?”琳姐握住了两条柳丝,合成一束。
“对呀,小鹿很可能是香眉的分身!”纬弟脱口而出,说出了和琳姐一样的直觉。但怎么帮助她们,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嗨,口令?!”斜侧边猛地冲出一个男孩,原来是他们这次夏令营的小营长陆路。
“无畏!”纬弟下意识地回答。“口令?!”他也反过来问。
“无悔!”陆路笑了,“哈哈,肯定不是无知啊,集合了!辅导员让我来找你们的。”
琳姐和纬弟也笑了。
转身之前,他们又看了看河边茂密的柳丛。那个遥远的哭泣,那个遥远的病人,已沉入深深的地底。纬弟和陆路交谈起来。那些低垂的绿色丝绦依然在风中弹奏,层层叠叠的帘幕依然在飘舞起落着。

第十一章
透过祖母绿镜片
夜半时分,香眉停好摩拜单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寓所,楼下的房东早已睡熟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她晕沉沉上了二楼,开门后先放下手里的袋子,就一头倒在凌乱的单人床上,想要合眼昏睡了。
香眉依然是下午和晚上摆摊,周末去歌厅唱歌。不过,香眉目前去的不是跳蚤市场,而是古玩市场的夜市。这座中原的二线城市里没有跳蚤市场,古玩市场倒颇为兴盛。香眉注册了个体摊位,摆些小件及贵重物品,在夜市里吆喝出售。因她没有库房,普通的大点的东东较多在线上平台参与交易,有了好东东就一手进,一手出,反正有专家在线鉴定,买家资源也多。
香眉似有些心烦意乱,一时又睡不着,不得不翻身起来,进洗手间胡乱冲了个凉。她简单吹干了头发,穿上睡衣,为自己倒了一杯免煮咖啡,便去打开了提回来的随身袋子,小心地倒在桌上。
于是,方桌上的黄绸布里散落开一些小物件,灯光下,这里那里亮闪闪的:珠串,项链,耳环,翡翠手镯,珠宝吊坠,法国香水,高档丝巾,镶嵌水钻的彩锦云肩,十几个光绪年间的银元、几个袁大头,还有图案别致的三峡石,精巧的松花石砚台……香眉拿起一个玉器笔筒端详了好一会儿,橘黄和乳白色相间,上面雕刻着姿态生动的仙鹤与麒麟,显出古典与鲜活来。她不懂字画,所以不曾接手,但对文雅诗意者天然地喜爱。她放下笔筒,又拿起另外一件小古玩赏玩着。
香眉放下小古玩,端起了咖啡,喝了几口,眉头却皱了起来。想起唯一令她不愉快的是,她的进货来源主要靠萨先生介绍的关系。萨先生在这城里也有住房。有什么办法呢?她欠了他的钱,必须赚回钱来“赎身”,必须脱离那双犀利目光的威逼与诱惑。谁让她签了合同呢?哪怕是小本经营利润低也行,哪怕是借钱投资也做,哪怕是周末两天在歌厅里唱通宵她也干,她不惜一切。
最后,香眉的眼眸停在了在这些东东里面的两副眼镜上。一副黑色套盒,一副紫色套盒。只看套盒就知道是两款不同的眼镜。
香眉伸手拿起那副黑色套盒,拉开拉链,露出里面那一副精巧的眼镜。浅绿镜片,茶色框架,手工制作,复古风格,近似猫眼,那滴翠的绿让人想起祖母绿宝石。当然,这是仿祖母绿宝石,日本进口,3980元,男女可用。昨天萨先生才赊给香眉的。
“这一款,市场上可以炒到一万元,试试你的运气吧。”接着,他介绍了真品的尊贵身价。
“它是来自世界级品牌 Shiels Jewellers 的独特产品,是一家总部位于阿德莱德的澳大利亚公司。以二十万美元的价格在全球最昂贵的太阳镜列表中占据第三位。你不信?”萨先生不高兴了,“人家制造商团队花了五年时间采购祖母绿镜片,再用三个月来切割、塑造和抛光镜片。最昂贵的一款是用镶有钻石的非常薄的纯金镜框制成的。当然啰,那是真品嘛!国内市场根本没有。”萨先生炫耀着,他常在各地飞来飞去的,消息通达,被称为“空中飞人”。
香眉想到这里,举起了手里的仿品,外观倒是亮丽,诱人的绿像是可以过滤掉所有的杂质。香眉不自觉地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大小合适,透过镜片她望了出去。怎么回事?
眼前出现了公元初年的古罗马皇帝尼禄,他是个暴君,正通过绿色宝石观看竞技场中的角斗士搏斗。难道镜片可以透视往昔岁月?
香眉使劲闭上了眼帘,好一会儿才又睁开。
这一次,香眉的双眼鼓了出来,透出慌乱、惊惧的神色。一片幽深的绿林横亘在镜片后面,一条灌木丛生的细长小路将她的眼光引向林中深处。她已不能控制自己,她看见林中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出来,又匆匆闪过,接着,又是一个,接连四个熟悉的面影,衣衫褴褛,病容枯槁,发出令人怜惜的呻吟,转瞬消失。她恍然想起这些面孔都是她的近亲:母亲,外祖母,太祖、太太祖……
等一等,还有呢,小径深处不断有影子出现,慢镜头一般向她移动,却总也不能接近。这小路仿佛一条长长的链子,立刻就要勒住自己的脖颈!直到香眉一把扯下眼镜。幻境果然消失了,可浓重的雾霾依然缠绕,一个凝重的声音出现了,随着雾霾在屋子里久久回旋:
“你颈项上的祖母绿项链本是一个魔咒,是你先祖遗传疾病的魔咒。四颗水滴形祖母绿宝石,就是四个你记得的患病先祖。当然,还有你不认识的更远的不在上面。而你,将成为下面的第五颗!”

第十二章
水晶片后面的奇幻
“不!不!”香眉想起了,这是她第一次幻觉中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凝重而沙哑的声音。“我戴上钻石项链出嫁时就可以破除魔咒!”
她拼命撕扯着颈项上那条取不下来的祖母绿项链,手都撕痛了也不行。
“哈哈,你取不下来的!而且,你若不能带着钻石项链出嫁,就会永远变成小鹿,而且随时被猎豹捕杀!”凝重而嘶哑的声音狂笑着。
恐惧中,香眉情急地伸手去抓起那一副紫色套盒,打开拉链,掏出里面的另一副眼镜。这是天然水晶石眼镜,秀气女款,老少皆宜的养眼墨镜遮阳镜,小框上刻有“石心石意”字样,浅茶色镜片,小巧玲珑,镜架是浅紫色和深紫色相间,精致时尚,迷你型可折叠。
香眉的眼光柔和了起来,这眼镜是本城“月光”歌厅乐队里的吉他手送给她的。他说,这是东海天然水晶原石切割成的,如此乖巧的款式,正配清秀可人的她。此时,她注意到,那套盒上面正中,有一个烫金的十字图案。
情不自禁,香眉将水晶石眼镜戴上了脸庞,镜片凉凉的,有着沁人的舒爽。香眉缓缓抬起眼睫。
哇,雾霾消失了,镜片后面,一片熟悉的白桦林出现了,而一只修长的小鹿正在逃亡出来的路上,是的,梅花鹿就是香眉的化身也是分身。这是自己患病后的另一个魔咒,也是那个魔头的魔法所为:有时白天会化为小鹿,夜晚才又变回真身,只是她控制不了小鹿活动出没的地点。
看,也是回放:穿过了一片又一片丛林,小鹿渐渐放慢了脚步。
“不好!”香眉记起那恐怖的一幕,连忙用手捂住了镜片,等她忍不住将手又轻轻挪开时,小鹿正被猎豹摁倒,与此同时,冥冥深处,丛林之中,一支箭,一支正以光速飞行的利箭,刹那间飞来,一下子射中了毫无防备的凶猛猎豹。
香眉忽然睁大了眼睛,那是谁?白桦林中,走出一位健壮俊朗的猎人,面容英气勃勃,腰上别着一个箭袋,手握一支硕大的弓弩。他上前踢了一下被射倒重伤的猎豹,“可惜,这只是它的画皮。”他看出猎豹的真身已经狡猾地遛走了。
原来是他救了自己!香眉心里涌出无限感激。但她看见猎人手里的弓箭,又害怕了起来,哎呀,这对自己同样危险!
“快跑吧,小鹿!快跑……”
小鹿当然听她的。从它逃出族群起,就被另一个魔咒与香眉拴在了一起。当小鹿飞奔,逃出了镜片右侧,场景已转换,又一层帘幕徐徐拉开。
东方天边,谁用红色彩笔点了一滴,血红色的圆点晕染着,在扩大,在展开,血红色的朝霞,簇拥着一枚旭日冉冉升高,绽放着高贵奇异的光晕,充满了怜爱和悲悯的光晕。
她好像见过,在哪里呢?
不等她想起,画面已经被推远了,殷红的光晕浓缩为一朵殷红的花蕾。是什么花呢?
当镜头重新推进,殷红的花蕾越来越亮,浓缩着,浓缩着,定格为一颗晶莹璀璨的红宝石!
她无意识地拿起紫色套盒,无意间看见,那红宝石正好叠印在烫金的十字图案上。
香眉心里一惊,回想起来,“月光”歌厅的吉他手同情她的遭遇,曾经专程去到缅甸进回来一批优质的红宝石。他打开那只大盒子的时候,各种形状的红宝石触目生辉,颜色纯正,饱和度高,如鲜艳的玫瑰一般。
这批红宝石出手后,她才还清了萨先生付的住院费和昂贵的药费。她当时急于赚钱,以至没有为自己留下一颗。这时,她心中暗暗惋惜,预感到红宝石不简单,一定有什么寓意。
香眉明白,那是她赚得最爽的一次。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在萨先生介绍的关系户手里进的货,有赚有赔,总是这里赚了,那里又流出去。她不甘心,就一次次重新再来。
此时,沐浴着红宝石的光晕,犹如听见了父亲生前的祈祷,香眉心里安静下来,眼睫毛慢慢垂下,还带着眼镜就进入了梦乡。
本期荐稿:邓瑛(德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