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十）

文/乐天（北京）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钻洞。

这是俺奶奶经常跟俺念叨的一句话。其实，奶奶是在暗示一个道理：“环境育人”、“存在决定意识”。俺懂。

奶奶没上过学。在那个年代，时（shì）兴“女子无才便是德”。

俺睡得特别踏实，一宿没动。

第二天早起（qī），俺下炕后发现当（dāng）地儿放着个大瓦茬盆儿，里边还有水。

俺刚想把它端出去，奶奶一扭身发现了。急赤白咧地叫俺“放下、快放下！”

奶奶“利索”地从炕上跳下来。俺怕奶奶摔着，急忙跑过去扶住她。

奶奶跟俺说：“宝贝儿，这叫尿盆，忒骚气。”

“那更得早点端出去了。”俺说着又伸手去端瓦茬盆儿。

奶奶很认真地说：“这活有人干。宝贝儿不用管。”

奶奶冲着窗户大声干咳了两声。俺爹连蹿带蹦地跑进屋，连声问道：“娘，娘，怎么了娘？”

奶奶冲当地儿呶呶嘴。

俺爹一猫腰端起瓦茬盆儿。临出屋前还瞅了俺一眼。

奶奶立马不高兴了。“瞅什么瞅？这就是你该干的活！”

平常早起饭都是俺娘做。奶奶嫌她笨手笨脚，就自己各儿收拾起来。她说这是第一次和俺大孙子一起吃早起饭，信不住别人。

奶奶做的稀挂面汤，里边放上了细细的姜丝和葱花。末了还放了香油。炕桌上还放着用鬼子姜做成的老咸菜，黑红黑红的，看着就有食欲。奶奶看了看，抄起香油瓶子，又往老咸菜里倒了不少香油。好家伙，满屋子都是香油味。

奶奶盘腿坐下，端起碗刚想尝一尝汤的咸淡。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放下碗就下了炕。

奶奶掀开躺柜，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包点心。俺记得有糟子糕，还有桃酥。“吃吧吃吧”，奶奶说着，随手拿起一块槽子糕递给俺。

“用不用给俺爹俺娘他们送几块过去？”

“不用，他们吃不惯这东西。”

二十世纪初，农村的文化生活比较单调。条件好点的，能买得起收音机的，在十里八村那就是出了名的稀罕事儿。奶奶喜欢听相声，尤其喜欢侯宝林和马三立的相声。

她让俺爹去给她买台收音机。俺爹出去转悠了半天，回来跟奶奶说，供销社的人说卖完了。

奶奶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谎话：“骗谁（shéi）呢？你根本就没去供销社！”

看得出，俺爹尴尬极了。

俺明白，奶奶当着俺面戳穿俺爹的“瞎话”，是让俺从小就要养成诚信处世的习惯，给俺提供一个良好的做人环境。

奶奶给俺讲起了“孟母三迁”的故事。俺知道，孟母施教的种种作法，对于孟子的成长及思想的发展影响极大。良好的环境使孟子很早就受到礼仪风习的熏陶，养成了诚实不欺的品德和坚韧刻苦的求学精神，为他以后致力于儒家思想的研究和发展打下了坚实而稳固的基础。

“孟母教子”包含“孟母三迁”、“买肉啖子”、“断机教子”三个小故事。奶奶只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

奶奶娓娓道来。孟子他爹死得早，他娘守节没有往前走（改嫁）。他们家住在坟嵌子旁边。孟子每天就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学着大人跪拜、哭嚎的样子，玩起办理丧事的家儿家儿。他娘看到后说“这可不行！”就带着他搬到集上去住。到了集上，孟子又和孩子们学起商人，做生意和屠宰猪羊的事。他娘觉得这地方（fēi）儿也不行。于是就搬到了学（xiáo）校旁边。

每月初一，那些个当官的都到文庙行礼跪拜，互相之间忒有礼貌。孟子见了，一一都记住了。孟子他娘说：“这个地方儿忒好！”

后来俺才知道，国务院2014年将“孟母教子”，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奶奶和俺唠嗑时，经常自责自己“年轻时没有尽到当娘的责任。”奶奶说，你爷爷他们家辈儿辈儿单传，人丁不旺。你爹打小就被你爷爷惯的不像个样子。这不你也看到了，人是挺精，就是嘎咕。

奶奶还一个劲地嘱咐俺，你可千万别跟着他学。俺点点头，没说话。俺也不知道说什么。俺琢磨着，俺都跟人家叫了爹了，俺什么也不能说他。哪有当儿子的说爹的坏话的呢。您说俺做得对头不？

俺爹手比较巧。为了让奶奶欢气，他骑着水管自行车，跑了二十多里路，从城里朋友家借来一台收音机，让奶奶听。

那时的收音机非常简单，就是二极管收音机。晚上，奶奶戴着耳机子，一边听着她喜欢的相声，一边哄着俺睡觉。

“老母地儿（月亮），呱哒哒，爹织布，娘纺花。我的宝贝儿大孙子睡着啦。”奶奶眯着眼睛，晃荡着身子，轻轻哼着自己编的“摇篮曲”。

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奶奶学着马三立的腔调说：“孩子啊，奶奶其实就是逗你玩儿。”

俺被奶奶逗得睡意全无。于是和奶奶唠起嗑来。

俺说：“奶奶，您能不能对俺爹好点儿？”没等俺把话说完，奶奶就明白俺的意思了。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放心吧乖孙子。三种情况下他们都不敢对你不好。一是俺活着，二是俺死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三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俺还活着。”

俺想，奶奶绝非等闲之辈！

奶奶喜欢打牌。农村管这种牌叫小纸牌，两厘米宽，十五厘米长，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玩。她不让别人去俺家里玩，说家里忒邋遢。其实就是嫌玩牌的这些老太太腻歪，嫌她们到处吐痰，到处擤鼻涕。有的老太太擤完鼻涕，还要在奶奶的毡条上蹭蹭手。奶奶大度，从不让人难堪，但老人家跟俺说，“真腻歪人，真膈应人！”

她玩牌不在乎输赢，用奶奶自己的话说，“就是练练脑袋瓜子，不然脑袋抽吧（萎缩）了就傻了。傻了就会让人讨厌了。”您看，六十年前的一个 八十多岁老人，居然懂得健身。有点意思。

奶奶每次玩牌，都带着俺去。她一边玩牌，一边交俺。她指着手里的“小鸡”牌说，“你看这个咱现在有三张，再来一张就开召了。”意思就是和（hú）了。

奶奶叫俺看牌的意思，不是单纯地玩。一是让别人带着俺她不放心，要时时刻刻保护俺的安全。二是通过玩牌喻示俺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可谓用心良苦。

她说，玩牌和做人一样，要讲规矩，守规矩。假如出牌出错了，那就不能再往回拿，做人也这样，要“一口唾沫一颗钉。”赢了，不要催别人给钱。这叫“给别人面子”，也叫“低调做人”。

哎吆喂，打个牌还这么多学问。俺跟奶奶学了不少道理。这些道理和规矩，让俺在以后的工作中受益不浅。

每次，无论输赢，奶奶都会给俺一毛钱。“去，上铺子里买好吃的去吧！”

俺手里攥着奶奶给得钱，猴急猴急地往小铺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