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九)
文/乐天(北京)
亲情,是血缘使然。
亦是心之所向。
他,驮着我来到了一个村子。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一个不能用语言形容的极其破落的小村落。我结婚后曾带我爱人回去过一次,用她的话形容就是“一个屁股蛋子大的小破村”。
全村大部分是土坯房,很矮很小很土的那种。
进村的土路,坑坑洼洼的。
东拐西拐之后,我看见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水塘北面的坡上,站着翘首以盼的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中,一个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小脚,穿着一双家做的小布鞋。一件青色棉布偏襟上衣,一条黑色免裆裤穿在老人家身上,显得非常合体。
老人家精神矍铄的站在门前,眺望着进村的路口。旁边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比老人家稍矬稍胖,穿着也不入时。她在旁边搀扶着老人。看得出,她很惧怕她的婆婆。
他和我说:“到了”。
他把我抱下车放在地上,一边大声喊着:“娘,俺回来了”。一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过去搀扶老人家。
老人家推开搀扶她的手,扔掉拐棍,左右晃荡着来到我身边,一把抱起我:“大孙子,乖孙子,好孙子,可想死奶奶了……”
我被眼前的阵势吓着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弱弱的叫了声“奶奶”。
老人家高兴的手舞足蹈,不停的喃喃自语:“我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临了儿临了儿啦,老天爷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大孙子。”
老人家抱着我,亲我的额头,亲我的脸。好一顿忙乎。
我在奶奶怀里偷偷的四下观望,发现她身边围满了人,后面的土坡上也站满了人。
这些人,就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浑身脏兮兮的,还没有我这个成天与垃圾桶打交道的人干净。
我想,今后就要与这群人相处了。估计乐子事儿少不了。
这些人有的嬉皮笑脸,有的胡子邋遢,有抄着手的,也有交头接耳的。
大家神情诡异,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那时,我听力出奇的好,他们的悄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听说是从河间县城,偷回来的!”我扭脸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发现我看他,他急忙躲开了我的眼神。
我觉得这个人就是瞎掰,明明是大表哥让我来的嘛。
“伙计,你说这是不是他在外边做生意时,与城里娘们儿的私生子?”
我懒得看说这话的人。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极不情愿的在心里诅咒他:“你大爷的,你才是私生子呢!”
他分开众人,接过奶奶怀中的我,一手抱着我,一手搀着奶奶向家里走去。
我发现,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进了院子。
奶奶潇洒地用拐棍一指,请大家坐下来唠嗑。
别说,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在这群土拉吧唧的人群中,在这个闭塞落后的地方,奶奶显得不俗,有鹤立鸡群之感。
我暗暗庆幸。
一个穿着一身皱皱巴巴中山装的人,分开众人向我走来。我估计这人是村干部,他注定会成为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村干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转身对他说:“✕✕爷,您可要好好待人家这孩子啊!”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村里的大队长,也是我以后的大恩人。
他家辈儿比较大。
我和大队长说:“叔叔好!”
他急忙纠正:“不能这样叫,他还得跟你叫叔(shōu)呢!”
我想,这跟城里可不一样。在城里,看着年龄大的叫叔叔阿姨,年龄再大的叫爷爷奶奶。怎么到了村子里大人管孩子叫叔叔呢?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城乡差别呢?”也许吧。随他去吧。
太阳落山了。看热闹的人迟迟不肯离去。
他叫我进屋吃饭。我说:“谢谢叔叔!”
他瞪着眼对我吼道:“叫什么叔叔?进了这个家,俺就是你爹,你就是俺儿子。记着点儿!”
他的一番“装腔作势”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众人议论纷纷。
我听到人群中有人说:“这家伙,终于当上爹了!”
还有人直接问他,“爹是那么好当的吗?”
我趁势溜进奶奶房间。
我去,这是当着村子里的人给我立规矩呐?您跟我承诺的话,这么一会儿就忘了吗?看来,这是个“朝令夕改”之人呐。
再说了,我是主动进你家的吗?如果进了别人家,就管别人叫爹,那您要是去了我家怎么办?真是岂有此理!
亲情,取决于血缘关系,装是装不出来的。譬如婆媳关系、譬如翁婿关系、譬如干亲关系等,本质上说关系不亲近才是正常的。关系太亲近或者过于亲近,则是不正常的。这种装出来的亲近的关系,大概率上与“利益”二字有关。哈哈,一家之言,也不知道专家学者们是否认同?不过,如果他们认同了,大概上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和奶奶两个人,在一个屋里吃饭。叔叔,不!我意识到从此时此刻起,他就成了我的“爹”啦!他们两口子,在另一个房间吃饭。
看得出,奶奶的规矩很大。
奶奶今天亲自下厨,给俺做了挂面,还特意卧了两个荷包蛋。在那个年代,能吃上挂面与荷包蛋,是件很奢侈很了不起的事情。
说实在的,初次被人当人看,俺还真是有点不太习惯。奶奶见俺比较拘束,就一个劲地劝俺:“大孙子,吃吧吃吧,这家就是你的家,你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敢跟你说三道四的。没人敢!”
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俺爹(这称呼怎么这么别扭呢?)进来了。他是看奶奶做好饭了没有。
奶奶用拐棍往门口一指, 俺爹乖儿乖儿地出去了。俺想,俺有“克敌制胜”的“法宝”啦。
那时,俺还不知道俺当时用得是兵法上的“连环计”。俺就知道如何让奶奶制约这个“爹”,制约这个忒膈应人的“爹”。
后来俺上学时,才知道兵法上是这么说的:“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说得是敌强我弱之时,用劣势兵力战胜强敌的计策。俺常常琢磨,难怪人家常说,上帝若要给你关上一扇门,必定给你打开一扇窗户。这就是所谓的天无绝人之路。
俺渐渐适应了。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碗面条吞了下去。折腾了大半天,俺早就饿了。
奶奶问俺吃饱了吗?俺望望锅,没有说话。
奶奶明白了,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孩子是被饿坏了。接过碗就又给俺盛了满满一碗面条。
这天晚上,外面看热闹的人久久不愿离去。俺想,农村就是农村。他们似乎忘记了吃饭的时间,聚在一起开心地聊着。当然,说什么的都有。说得人扯着嗓门大声聊着,奶奶一家不在意,俺更不在意。俺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这天晚上,俺第一次在屋里睡觉,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被褥,第一次被人搂着睡觉。不对,被人搂不是第一次,护士阿姨搂过俺,林巧稚阿姨搂过俺,母亲也搂过俺。
这天晚上,俺睡得特别踏实。
奶奶说俺整夜都在咧着嘴笑。
奶奶还说,这孩子天生福相,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会有大出息!
第二天早晨,俺头脑中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俺想,以后俺要在这个村建一座庙,供奉三尊佛。即人性佛,品行佛,亲情佛。世上有没有这三尊佛俺不知道,这都是俺瞎编排的。
俺还想好了庙门上的楹联:天上人天下人人人自省,你行善我行善你我同善。嘻嘻,好搞笑。
俺想,人们可以在这座庙宇里,净化自己的心灵,忏悔自己的过往,升华自己的境界。脱胎换骨,“羽化成仙”。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