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八)
文/乐天(北京)
表象,是本质的延伸与表露。
表象,有时亦是对本质的伪装与亵渎。
就在卖瓜男人结完帐转身的一瞬间,我突然记起来了。这个人最近几天,一直在跟踪我,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我想,您是汉奸特务呀?没事儿跟人家玩“跟踪”。
由不得我多想,他已经颠儿颠儿地回到我身旁。
我们俩走出饭店。
他说驮着我去兜兜风。
我说“兜风好啊,那走吧!”我欣然同意。
他驮着我,自行车骑得飞快。眼见就出县城了,我感觉事出蹊跷,一骨碌滚下自行车。撒腿就往县城里跑。
他本来可以追上我的,因为他有车。
我回头望了望,他还站在原处没动。他离我有二百米远。看得出他很失望。
我也不跑了。心里暗自庆幸,他的“鬼点子”没有得逞。
“明天俺(nǎn)还来看你!”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明天再说吧”我也大声回了他一句。
“明天中午俺还请你去吃馆子!”看得出,他喊完这句话后,很得意。
求生,是一个人的基本生存欲望。我一琢磨“坏了”,让人家掐住死脉了。
我低着头默默地往县城方向走去。我知道,这就是被兵家奉为厉害无比的“阳谋”。
与阴谋相比,阳谋更歹毒。所谓阳谋,乃无解之谋,谋中之王。相对于阴谋而言,阳谋光明正大,就是你明明知道危险之所在,但碍于某种需要,你也不得不按施计者的计划赴险。
我国历史上有三大阳谋典范。分别是“二桃杀三士”、“推恩令”和“围魏救赵”。
公元前354年,魏国庞涓讨伐赵国,一路打到了邯郸。赵国危在旦夕,赵王请齐国相救。齐国派田忌为主将,孙膑为军师,率兵救赵。田忌本想里应外合攻击魏军,但孙膑让田忌攻打魏国大梁。
魏国精锐都在赵国,内部空虚,抵挡不住齐军。庞涓接到齐国进攻的消息后,立即撤兵。他不敢不撤,因为他赌不起国运。这就是著名的阳谋“围魏救赵”。毛主席曾点评孙膑的“围魏救赵”是“千古高手”。
我是守时守约之人。
我早早来到饭店。没想到他比我更早。我在门口探头观察了一会儿。
我发现他略显焦躁。不停地用衣角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还时不时地撩起衣服扇扇风。
那时的饭店,都是国营饭店。里边设施比较全,电扇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我想,哪有那么热呀?他这是心里有事儿急的。心静自然凉麻。
我掸了掸褶皱破旧的褂子,走进了饭店。服务员阿姨打趣我“又来蹭饭”,我跟服务员大大咧咧的开玩笑:“阿姨呀,人家这可是自愿请我的吆!”
“那你到我们饭店帮忙,我也天天请你吃饭。不过就是给你弄不下指标来。”“那我就只能是临时工呗?”阿姨与我相互调侃着。
他笑眯眯地站起来迎接我,还给我倒了一大碗水。我想,今天我就再权充一次“主人”吧。
今天的饭菜,比昨天丰盛一些,他还特意给我要了一瓶汽水。可能是他意识到了什么。
我一改往日只顾低头吃饭的做法,主动向他“示好”。我想,在这个年代,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请人下馆子,都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
走出饭店后,他改了“招数”,说是要带我去供销社,给我买身衣服。我见招出招,笑了笑婉拒了。
分手前,我还故意逗他。“叔叔,明天咱还下馆子不?”
他微微一愣,忙说“那是一准儿的事。”
我自以为得意的与他告别。
第二天,第三天,我们如约而聚。
“他哪来的这么多钱?”我想。
第五天,他说带我去一个“忒好玩忒得(děi)的地方。”
吃人家的嘴短。连续吃了人家好几天的饭,我明知道他一定是另有所图,也不再好意思拒绝。“那好吧!”但“不能走的太远,不能出城。”他一一点头答应。
我们一路向西。不仅出了城,而且还进了庄稼地夹着的小路,旁边还有很多瘆人的坟头。
我有点胆怯了。我想,“哪有什么好玩和忒得的地方?分明是在说假话嘛!”
我急了,跳下车就往回蹽。
这回他也急了。追上我,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说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
我试着挣了挣,感觉到他的劲非常大。为了安全,我妥协了。
又往前走了七八里路,他停下车,说和我唠唠嗑。
他问我跟他叫什么?
“叫叔叔呗!”我不加思索地说。
“跟俺叫爹行不行?”听到他说这话,我觉得他就是个神经病。哪有动不动就让别人叫自己爹的?我扭头又往河间县城方向走。
他又追上了我。好说歹说一顿哄。见我安静下来,他说:“其实俺是好人。要是坏人,俺可以直接把你鼓捣走。”这里的“鼓捣”,就是偷的意思。
我愕然。我目不转睛的一直地盯着他,盯着他。
他被我盯得不敢直视我,他很心慌。多年后说起这一幕,他还心有余悸地说:“你的眼真厉害,那年你把俺盯得心里直发毛!”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明你心里有鬼!”我们俩相视大笑。
“叫叔叔也行。”那咱们走吧?
“去哪里?”
“去俺家。”
“什么地方?”
“离这还有个七八里地儿吧。”
“为什么要去你们家?”
“俺家没有孩子,俺要了你了!俺们会好好待见你、爱(nài)你。”
“跟我们家里人说了吗?”
“说了。你们家很高兴。”
我以为这是大表哥家,把我送人了。几年后才知道,他在说假话。他根本就不认识大表哥家的住处,他连大表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把我偷走了。
“你们家几口人?”
“三口。”
“都有谁?”
“俺、俺媳妇儿,还有一个老娘。”
“条件怎么样?”
“条件不错。俺有手艺,会木工,会砸白铁活,还会做毡条毡帽。俺有很多钱。”他得意地显摆着。
“必须有饭吃!”
“放心,那是必须滴!”
“我只能叫你叔叔!”
“听你滴!”
我寻思,这叫嘛事呀!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爹来。
关键是一路走来,从北京人变成了天津市民,又从天津一杆子扎到了河间府。现在倒好,马上就成农民了。
哎!命运真会捉弄人!
事到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