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七)
文/乐天(北京)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请吃饭,就已经够奇妙的了。还有更奇妙的。
在海南疗养基地,我偶遇一位“奇人”。
他是我的老乡,某知名企业家。
我们住在同一栋别墅里。因为是老乡,年龄又差不多,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我这个人除了职业以外,基本上是透明的,没有那么多弯儿弯儿绕。所以大家都喜欢和我交往。
一次晚饭前,他突然说想和我“小酌几杯”。盛情难却,我就与夫人准时赴宴。
几杯酒下肚,他打开了话匣子。
他三岁丧母。我想,也是个苦命人呀!
父亲是县人民银行的行长,平时工作很忙很少回家。再婚后又有了一个儿子。
继母是一个“狠茬子”。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却不给他饭吃。管教起他来,真是下狠手,得着什么东西就用什么东西“着(zhāo)乎”他。精神与肉体上的折磨与虐待,成了家常便饭。
父亲难得回家一次。看到躺在地上、瘦的皮包骨的奄奄一息的儿子,立马把他带回县里。他说,继母因此还耍着要和父亲离婚。
他说他也享了两年福。他住在父亲的宿舍里,与父亲一起吃食堂。说到这里,他感慨地评论起了食堂的饭菜。“公家的人就是有福,每天都有大白馒头吃,俺忒羡慕他们!”我会心地笑笑,以示赞同。
好景不长,父亲在一次公出时遭遇车祸,不治而亡。说着说着,两行老泪顺着脸淌了下来。我拍拍他肩膀,示意他继续回忆。他也可能意识到自己失态,顺手抹了一把眼泪。
他又回到了老家。
父亲没了,继母更加变本加厉,干脆把他一脚踹出了家门。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流浪者”。
他还有叔叔和大伯。他们“收留”了他。
他先去大伯家吃饭。三天后再去,人家改变了吃饭时间。迎接他的是满脸的鄙视,满嘴的“胡言乱语”,锅也刷的干干净净。他跟我说:“俺大娘忒邋遢,平常连被子都懒得叠,锅里的嘎巴一层罗一层。没想到今天连锅嘎巴都锵的这么干净。奇了怪了!”
没办法,他去了叔叔家。
在叔叔家也吃了两天饭。第三天,叔叔婶子也像大伯大娘一样,生活变得极有规律。
叔叔和大伯做主,让他自己起火做饭。
他在一处破庙中安了家。他回忆,这好像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因为当时全国人民破除迷信,不信神,不怕鬼,所以基本没有香火。
庙的半边房顶塌落,无窗无门。冬不能避寒,夏不能避雨。他祈求菩萨显灵,保佑自己平安,保佑自己能考上大学,谋得一份好工作。后来,他果真如愿,上了大学,有了工作,还被提拔为干部。改革开放后,他辞职下海,成为当地绰绰有名的老板。
在庙的一角,安放着大伯给他盛水的,缺了一半的“猪槽(chàn)子”,叔叔给他的半拉破锅。再往里走,是他睡觉的床,用草铺成的……
他端起高脚杯,一口闷掉。一扭身抱住我就哭了起来。感觉的出来,他是真伤心。他说,人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我不敢跟他说我的经历。
我装作若无其事。我也轻轻抱住他,任由他在我怀中哭泣。
这晚,我失眠了。
我一遍一遍地默诵着诗人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诵着诵着,我慢慢闭上了双眼。
我看见人民欢天喜地,饱食无忧,住有楼房别墅,行有高铁飞机……
在饭店里,卖瓜的男人点了好几个菜,有素的,也有荤的。每人上了一大海碗香香的白米饭。
第一次有人在饭店里请我吃饭,我吃的很香很惬意。
他问我饱了吗?我点了点头。心想,再来两份也不够。
他去结账了。
我现在认识钱,我知道他花了两毛钱。
真有钱,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