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四)
文/乐天(北京)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别人的想法。
有钱没钱,瞧戏过年。这是我的做法。
有一位知名作家妹妹,看了我的初稿说,她对“蹭戏”情节很感兴趣。
大表哥家附近,是县城的大礼堂。我管它叫戏园子。这是我经常光顾的地儿,这里有我的童年,有我童年的故事,也有我的梦想。
戏园子里活动不少,不是放电影,就是唱大戏,各种各样的戏。我喜欢评剧。
大年三十这一天,是穷人的“鬼门关”。老话说得好,富人盼过年,穷人怕过年。
我不怕。我腰里“有货”,硬通货。我盼着过年,盼着有朝一日天下人天天过年。
我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去戏园子瞧戏。
这天晚上唱《杨三姐告状》,主角是当时评剧届的领军人物新凤霞。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新凤霞是“角”,是“名角”。我就是喜欢评剧那个调那个味。话说回来,谁还没有点个性和追求呢。您说对吧?
我觉得自己很“富有”。
本来想买张票,堂而皇之地晃荡着进去。可到了门口,就舍不得掏钱了。我知道,这可是能换香油果子(油条),能救人命的金贵玩艺儿呀。
我还是按照以往的做法,瞅准一位大人,从后面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一起通过验票员的检查,顺利的进了戏园子。
通过验票这一关,是很有学问的。
我要装成很轻松,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且敢于双眼直视验票的人,要让验票的人误以为我们是一家人,最起码也是一起的。同时,要和前面的人保持一致。
首先是步伐一致。他走我走,他停我停。
还有就是得拉住他的衣角,要让验票的人看到,还不能让前面的人感觉到。您说这功夫是不是了的?
几年下来,我从未被前面的人和验票的人发现。我觉得自己很聪明很有本事,演技也不错。我很得意。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不用这样也可以进去,小孩不收票。
我好像被人抽了一个耳光,感到心理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罐”,怎么琢磨都不得劲儿。
别人进礼堂,是为了瞧戏瞧电影。他们把这当作一种享受、“精神享受”。每逢演员表演出色之时,总会博得赞许和叫好声。这时,我心里就暗暗地嘀咕,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进戏园子的目的与动机,非常单一,就是寻吃的。我常想,这么大的戏园子,这么大的剧团,不会也不可能没有吃的。
我坐下听一会儿戏,或者瞧一会儿电影,然后就悄悄地溜进礼堂后面的食堂。我踩着椅子跳上锅台,掀开一层一层的笼屉,里面什么都没有。再看看锅,锅比脸还干净。几乎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人们常说“饱吹饿唱。”我常想,难道饿着才能唱戏,才能当“戏子”吗?看来当“戏子”和唱戏也是个受罪的苦差事。
我想,我长大后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当“戏子”。当“戏子”忒饿忒累忒苦忒没劲。
我走出戏园子。
除夕之夜,家家欢天喜地,大门也关的比较晚。
我找了一家很气派的人家,趁势钻进他家柴房,盖上柴禾美美的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一。
初一上午,我与拜完年回家的大表哥不期而遇。我刚想转身离开,大表哥一把揪住了我。
挣执中,我的免裆裤极不情愿地滑落下来。看着洒落在地上的钱,大表哥直了眼。
他顾不上问我钱的来路,放开我就急匆匆地附身捡了起来。
看到他撅着屁股捡钱的样子,我感觉既可笑又滑稽。
我想,钱这东西真有魔力。它能让平常一本正经的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一个孩子面前,不顾颜面地诠释着人性的另一面。
我笑了。我感觉看人捡钱,比在戏园子里瞧戏更有意思,更过瘾。真得(děi)。
我暗暗发誓,今后有钱了,我有事没事就往地上撒点钱,然后尽情地欣赏人们捡钱的姿势技巧与艺术。我想,这肯定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
这种嗜好,并非我独创。
据说周时褒姒,性不好笑。幽王为博其一笑,乃举烽火以召诸侯。诸侯急至,却无外敌入寇事,褒姒大笑。
幽王遂数举烽火,以讨褒姒之欢。后申侯与犬戎攻周,幽王又举烽火,诸侯以为戏,不至,幽王被杀。
这个典故,我曾在我的自由体诗《美色江山》中,这样描述:“魔褒姒,戏候忙,堂堂西周由此亡。”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褒姒,我没有她那种嗜好。我也不想效仿幽王,讨什么人喜欢。巧合而已。
我一转身跑开了。
六十年前,一分钱可以买一个二两重的大白馒头,一毛五分钱可以在饭店开一次洋荤。
难怪大表哥捡钱时,如此投入如此专注。
哎!钱,钱啊钱。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