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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词名篇鉴赏(十八)| 韦庄《清平乐》其四
莺啼残月。绣阁香灯灭。门外马嘶郎欲别。正是落花时节。〇妆成不画蛾眉。含愁独倚金扉。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
此词列韦庄《清平乐》四首之四,词抒别离感伤之情。
上片写别时,以“啼莺残月”的晓景描写,领起一场恋人之间的早别。月残莺啼,正是暮春初夏黎明时分的情景。“月残”喻示良时已过,好景不长;“莺啼”似是一腔情愫的不住诉说,又似对耽于情爱不愿别离的抒情主人公的提醒和催唤。从上下文意脉的内在联络上看,“月残”呼起了下句的“灯灭”,“啼莺”呼起了三句的“马嘶”,上下文的呼应,共同营造了一种浓郁的离别感伤的情绪气氛。“绣阁香灯灭”一句,明写熄灭灯烛出门相送,实则暗示男女主人公一夜未眠,这不休的缠绵、不住的留恋与不尽的哀伤,皆通过这一句客观的描写完成表现,在词艺上是很值得称道的。
“门外马嘶郎欲别”句,承上香闺灭烛之后,写女子出门相送。一声马嘶,郎欲别去,这是从昨夜持续到现在的一场难舍难分的别离的高潮时刻,是男女主人公离别感情最强烈的时刻,亦即不忍分别而又不得不别的最后时刻。之前的欢爱,即将永远成为过去;之后的时光,将在思念的孤独寂寞中度过。古代离别诗词中“马嘶”一词的功用,略同于机械化时代的车船将发时鸣响的汽笛,听来都有催唤行色、酿造别情的特殊效果。前结“正是落花时节”,在起句写过别离的时间之后,交代别离的季节,看似无关紧要的闲笔说明,在表现上却把伤别与伤春之意打并一处,“情与时会,倍觉其惨”(汤评《花间集》),所谓雪上加霜,伤口撒盐,收到的是加一倍好的表现效果。
下片依时间顺序和送别故事情节的发展,转写别后。过片二句,描写女子倚门伫望远人的慵懒惆怅情态。“妆成不画蛾眉”一句是补叙,也是一处极为典型的细节描写。原其情景,这里所写的妆容应是女子在别离之前描画的晨妆,然则何以独独不画蛾眉呢?须知女子之蛾眉,可是整个化妆过程中最亮丽的一笔啊!古典诗词中描写女子的美丽容态,极少不写及弯曲纤长、状如远山的眉黛的。可是词中的女子竟然“妆成不画蛾眉”,是因为悦己者去,谁适为容,别情缭乱,无心打扮吗?可能含有这种因素,但主要是暗用汉代张敞画眉的典事,留眉不画,以待郎归,这是女子的无言告白,也是盼归的深心祈愿。这一细节的丰富内涵和表现力,是胜过千言万语的。“独倚金扉”写男子骑马别后,女子倚门凝望男子去路的痴迷情态。

结二句“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是倚门独望的女子的内心独白,看似无理,实则合情。人是留不住了,但马嘶人去之后留下的行迹,千万不要扫除。对于被抛撇的女子来说,这留在路上的行迹,就是此后唯一可视可见的安慰了。别离诗词中多有写及门前行迹的,如李白《长干行》的“门前旧行迹,一一生绿苔”。吴世昌《词林新话》认为:“去路”二句是女子“嘱咐使女之语,写当时风俗迷信,痴语愈见真情。”分析是准确到位的。这两句词里包含的古代风俗,施蛰存《读韦庄词札记》作过这样的解说:“此民间习俗也。凡家中有人出门,是日忌扫除门户,否则行人将无归期,今吴越间犹有此习俗。”
关于这首词,还有一点值得关注,那就是词作的语言色彩。在花间词人中,温词穠丽,韦词清淡,这是历代读者对花间词派两大代表词人的词作语言风格的共识。但温词亦有疏淡者,韦词亦有艳丽者,所谓温词近韦者、韦词近温者是也。即如韦庄这首《清平乐》小令,就有许多丽辞艳藻点缀其间,如“绣阁”“香灯”“落花”“蛾眉”“金扉”“香尘”等,使得这首小词的语言风格染上了明显的浓艳色彩,可以说是韦词而近温者。

杨景龙,笔名扬子、西鲁、南乔,河南鲁山人。二级教授,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学者、年度人物,创新团队首席专家,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散曲研究会理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成果鉴定专家,搜狐教育全国分省十大最受欢迎教授。长期从事中国诗歌教学、研究工作,兼事诗歌创作。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文艺研究》《中国韵文学刊》《诗探索》《词学》等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出版《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传统与现代之间》《诗词曲新论》《不薄新诗爱旧诗》《花间集校注》《蒋捷词校注》等专著10余种,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等10余项。在《奔流》《河南诗人》《中华诗词》《小楼听雨》等刊物和平台发表诗作300余首,编有个人诗选《餐花的孩子》《时光留痕》《与经典互文》等。论著入选“中华国学文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推荐书目”,获评中华书局年度十大好书、中原传媒好书、中国读友读品节百社联荐优秀文艺图书,多次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夏承焘词学奖、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暨孟浩然新田园诗歌奖理论奖等奖项。
